是了,从那个时候起,或者说,从她还未出生起,他就已经想要杀了她。

杀了她,就可以斩断父亲和母亲之间那本就细若游丝的羁绊;

杀了她,就可以让他自欺欺人的忘记心爱的男子曾经属于过别人;

杀了她,就可以让父亲再无挂念的离开从此心中只有他一人。

多么冠冕堂皇理直气壮的理由,多么丧心病狂丑陋自私的念想。

四周山峦叠翠,丽水清漪,宛若仙境,可君卿,却是在这样一派迤逦的景致中看到了地狱。

拳头大的雪片从空中纷纷扬扬飘下,还没落到地面上,就已经被鲜血的热气所蒸发。数不清的尸体胡乱的交叠在一起,那一双双大睁着的眼睛,定定的执着的瞪着这个冰冷的世界。

鼻端满是呛人的腥甜气息,厚重,沉闷,如同积载了千万年的铁锈,将所有希望吞噬。

滔天的业火熊熊燃起,几乎烧红了半边天。然而,那个人,那道身影,那双冰冷的眼睛,那只拍在她头顶的手,永远也不会被烧毁,只会愈发鲜活的存在于她的记忆中。

她咬紧了牙齿,有鲜血从齿缝间流出,轻轻的淡淡的溢出她的唇角。她站起身,一步一步,向着小木屋挪去。

也就几米的距离,但却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当她再一次站在小木屋窗前时,整个人汗如雨下,好像从水中捞上来的一般。

“你这次出去,有打听到卿儿的消息吗?”沈羽轩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温柔到了极点,带着浓浓的期盼与欣喜,“算一算,她都快二十五岁了,已经是大姑娘了。肯定有很多的好男子去兰家提亲吧?不知道她会挑个什么样子的?”

“那还用说?肯定是挑个最好的。”凌寒笑道,然而眼底深处却有浓浓的煞气闪过,可惜沈羽轩并没有看到。

“是啊,最好的。”沈羽轩欣慰的点了点,突然,他自凌寒怀中直起了身子,“不,不,不要最好的,只要疼她爱她能够一直陪伴她照顾她就好。千万不能,不能像我这样。”

他音调萎靡,如同秋日即将凋零的山茶花,带着浓浓的萧瑟和悲伤。

“说的什么胡话?怎么不能像你?你给我记住了,你沈羽轩,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凌寒一把攥住他的肩膀,强迫他和自己对视,“没有人比得上你,谁都比不上你!”

“是吗?”沈羽轩笑了,脸色越发的苍白,“我真的是好男人吗?如果我是,我就不会害死自己的妻子,如果我是,我就不会抛弃自己的女儿。我不是,我不是啊!”

“不,你是!你是!你没有害死兰临歌,害死她的是我!那掺了毒药的补汤是我带来的,和你无关。我早就想杀了她了,当初,看着你娶她,看着你和她洞房花烛,看着你和她举案齐眉,看着别人叫她沈羽轩的妻子,看着她生下你的孩子,我嫉妒的都要疯掉,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我不允许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凌寒厉声道,他眸子猩红,情绪激动,很明显是触到了自己的伤口。

沈羽轩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后,他才幽幽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这又是何苦呢?

凌寒只觉得心脏在滴血,其实他也不想这样的,一点也不想。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那一年他被族中嫡系子弟欺负,赶进了凶险万分的万兽谷。他修为低下,几次三番从兽口中脱生,早已是精疲力竭。看着远处的出口,他纵然心中有千万般不甘,但也只能瘫倒在地面上,任由鲜血流干,浇灌身下的土地。

然而天不绝他,就在黑暗彻底降临的时候,他出现了。

白袍的少年就好像天边的一抹云,飘然来到他的身边。他眉目如画,整个人似雨后竹林,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碧翠清幽。

他知道他的性别,从一开始就知道。可即便如此,那少年挺拔的身影,精致的侧脸,温柔的声音,清润的气息,还是像一只网,将他困住,无所遁形。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他救了他的命,却要了他的心。

好在,那一年的桑格草原上,他接受了他的心,让阳光重新照进了他孤苦凄冷的人生。从此,天高地阔,任君畅游。

只是,他们还是太幼稚,太单纯。所谓的天高地阔,只是他们自己想当然,世事难料,他们一个是来自普通小家族的嫡系公子,一个是来自显赫大家族的旁系废柴,两个无权无势无能无力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随着自己的心意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命,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命啊!

凌寒深吸一口气,随着气管的拉伸,五脏六腑都被扯得生疼。千言万语最终凝聚为一句:“十多年了,你就不能忘了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