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离开米脂镇往东,慢慢地就要离开太华城的辖地了,往往连着好几天都不见一丝人烟,草木荒芜四处凄凉,即便偶尔遇到一两个村庄,也都已荒弃不用。野外的星空比城内的要更加辽阔,仰天望着,总有种披着星空为被的错觉。

今晚轮到月谣守夜,夜深了,她一个人坐在篝火旁边,仰天望着闪烁如河的星汉……身旁忽然有阴影落下。

“我从没认真看过夜空,没想到这么美。”

今晚是朔夜,天空没有一丝月光,满是星辰光耀,光辉隐隐照亮这片荒芜的土地。和曦手垫在后脑,仰天躺下来。

“我第一次认真地看这样的星空,是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寂静如水的夜晚,总是让人感到孤独,让人想起过往,想一吐不快……

和曦看向她,坐了起来。

“你杀过人?”

“杀过。”

“为什么?”

月谣道:“为了活下去。”

和曦沉默。

之前他命何山去调查逍遥门,很轻松地就查到了有关月谣的一切,几乎可以说毫无阻力。因为那件事在逍遥门上下曾经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这自然也包括她曾经杀了她养父的事。当时是以月谣被凶兽驺吾叼走为结局的,整个逍遥门上下都认为月谣已死。

无怪乎月谣如此忌惮姬桓。

他道:“这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你不杀人,人就会来杀你。只有手段狠毒,才能让别人敬你怕你。”

月谣笑了,颇有几分苦涩之意,“你这番见解,倒和寻常人不同。”又问,“你呢,你杀过多少人?”

和曦望着头顶明灭的星光,伸出手似乎想去握,却发现星光黯淡得不盈一指。他道,“数不清了。”

月谣侧目看了他一眼……这个人,表面开朗豁达,内心却深藏无数秘密,出身贵族却身份成谜,手无缚鸡之力却又杀人无数,真是个矛盾的人。

谁也没想到在这个荒芜的地方竟然会有一座客栈,不大、破旧,拢共不过五间矮房,其中包括一间主人家的卧房、厨房和一间摇摇欲坠的马房——用来给店小二住,还剩下两间,他们三人刚好够住。

经营客栈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当年村子被凶兽袭击后,便逃到这里,开了一间破旧的客栈,虽然附近没什么人烟,但偶尔也有来去的旅人,一年之中虽然不至于赚不到多大的钱,却也够过日子了。

那对夫妇刚看到环环的时候,一下子想起当初袭击村子的凶兽,吓得手脚都瘫软了,若非看在和曦面向英俊又和善,是死活不愿意让他们入住的。月谣将环环带到后院里,正好看到店小二抱着一堆干草走过来。

只见那店小二半张脸都被一块脏兮兮的布包着,身材高高瘦瘦的,面色蜡黄,从布边缘露出来的些许疤痕来看,是一个面貌被毁之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默默地将干草铺好,免得环环晚上睡得不舒服,然后就沉默地走了。

月谣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觉得十分眼熟。

“等等。”月谣绕到他面前,店小二慌忙拿布更深地蒙住脸低下头去,她道,“你若是怕,晚上我可以跟你换一个房间,你睡客房,我睡马棚。”

那店小二摆摆手,半抬头看了眼月谣,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表示不能说话后做了几个手势,表示自己可以睡在马棚,没有关系。

月谣望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越发感觉熟悉,脱口而出:“我们之前……见过吗?”

回应她的是店小二自卑地垂下头去,然后用力地摆摆手跑了。月谣望着他的背影一会,眉头狐疑地拧起,最后因无法想通只得做罢。

荒野客栈的吃食比不得镇子上的,粗糙简陋,但好歹是一顿热的,吃得月谣十分爽快,肚子饱了,睡意便汹涌而来,这些日子的野外,每夜和何山轮守,鲜少有一个饱觉睡,眼下有个容身之所,一下子就睡着了,等和曦踱着步子来找她说话时,她已经睡得很沉了。

时候还早,和曦信步走到后院,却看到干了一天重活的店小二坐在环环旁边说话,而环环竟也十分温顺地趴在他脚边,哼哼着气,半眯着眼,显然极为放松。

和曦惊诧极了,要知道环环是凶兽,不喜与人亲近,就算是自己,也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让环环不冲自己龇牙咧嘴。这个店小二其貌不扬,居然能让环环不排斥?

他走过去,店小二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一样站起来,不知所措地冲他点头微笑。

“她叫环环。”和曦走到环环旁边,摸了摸她的脑袋,得来环环不屑的一个白眼。店小二笑笑,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和曦会意,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问道,“你就住在这里?”

店小二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过去,那里只有一床发了潮的被褥和枕头,棚顶上还有几处漏的,若是下雨,根本没法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