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当朝天子竟然会在朝会上公然说粗话,像这种市井俚语从天子口中说出来,其效果不是让人发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惶恐。

朝会最终在众臣再一次的屈服中结束,月谣饱受了维持整个帝畿运作的朝廷大臣们目光的洗礼,最后才跟着走出去。然而一出去就不知所措了,接下来去哪里?回城外王师大营去?

不等她想清楚,就见方才站在和曦身边的大太监小碎步跑了过来,远远地就堆满了笑容。

“大人,小人高丰,是陛下身边的伺候的。”

月谣微笑回礼,只听高丰继续说:“陛下有旨,请大人随小人见驾。”

月谣跟在高丰后面,穿过囷囷盘盘的回廊,如行空蜿蜒的复道,沿途可见或近或远的飞檐琉璃瓦,龙沟凤滴,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宫殿的宏伟和肃穆。

月谣远远地就看见和曦背手站在复道拐角处,身旁只有一个侍女陪侍,高处的风异常地大,吹得他衣袖飞起,无端端生出一丝孤寂味道来。

“陛下。”

高丰弯下身子轻轻地出声,月谣也随之伏地,额头贴着手背,显得姿态卑微又忠诚。

和曦没有回头,却仿佛背面长了眼睛似的,低低道了声起来。月谣显得有些吃力地起来,刚直起身一个趔趄差点又摔倒,幸亏高丰就站在一旁,及时扶住了她。和曦回过头来,从侍女手里拿过一件大红色的狐毛斗篷,径直走过来,亲手替月谣披上了。

“风大。”他熟练地将系带系上,目光一瞥,月谣低眉顺眼地样子尽收眼底,不知是否是故意的,年轻的天子特意打结打得很慢,本该精致的、却充满了茧子的手指偶然划过月谣的下巴,轻得就像羽毛一样。

月谣全程僵直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全天下有哪个人敢让天子给自己穿衣系带的?

时间漫长地过去,天子终于打完了结,稍稍后退半步,满意地看着被红斗篷裹住的月谣。此时的月谣因受伤而显得虚弱,苍白无力的脸庞被裹在鲜艳的大红色中,就像一颗白色的月光石一样美丽。

“很好,红色很适合你。”

月谣惶恐地垂下头去。

和曦笑了一下,转身往前走去。

“跟朕来吧。”

长长的复道宛如凌驾半空的彩虹一样,蜿蜒曲折,走在高处甚至能将大半个王宫收入眼底。月谣跟在和曦身后,沿途遇上穿行在复道上的宫女,着实狐假虎威地接受了几番叩拜。眼下正是夏季,王宫内大部分的花都开了,从复道高处远眺而下,大片大片的姹紫嫣红色就好像置身仙境一样。

走了不知道多久,复道急转而下,直通地面,长长的宫道两旁栽满了紫薇花,一阵风袭来,仿佛下了紫绯色的花雨,经久不散。

和曦最后在一处宫室钱停了下来,月牙抬起头,只见上面红漆金嵌地书写着——文懿宫三个字。

文……

月谣心里一突,有一个猜想在脑海里升起,挥之不去。

文懿宫里栽满了蔷薇花,眼下正是花期,成排的蔷薇吐珠含蕊地盛放,颤巍巍地从一丛丛碧青色中露出,隐隐的香气飘满了整个文懿宫。

和曦一走进文懿宫,就有侍候的侍女快步进去通报了,因此当和曦一只脚踏进寝宫时,文薇虽一如既往地端庄优雅,但步履带风,细看之下连衣襟都没有整好。很显然地,和曦的到来让她感到十分意外。

“陛下。”

和曦上前两步将她扶起了,笑着说,“何必拘礼。”文薇低着头,只言不发。和曦看了她一会儿,略感无趣地走到一旁坐下,此时恰好有侍女奉茶。在王宫中,所有人的一步一笑都是调教好的,侍女们走路几乎无声,奉上茶水时也可以说是静谧的,但这些安静在完全沉默的寝宫内,还是清晰地传入了文薇和和曦的耳朵里。

一帝一妃,相距不过两步距离,却好似隔了天堑鸿沟。

其实一开始他们并不是这样相敬如冰的,文薇比和曦大了一年,从逍遥门出师回去后,当年就嫁给了登基刚满一年的天子,她是第一个进入王宫的,彼时的天子新立,内外交困,全靠她和太华城一力扶持,清扫了所有试图威胁天子亲政的因素,才让和曦坐稳了帝位,因此虽然后面陆续又有其他十城的女子进宫,却谁也不能撼动她在天子身边的地位。

新嫁为妇时,他是如此温柔体贴,以至于她忘了若非自己是太华城嫡女的身份,天子怎能对她呵护备至?当她将一颗真心拱手奉上后,才知道自己之于这个曾经亲密无间的丈夫,不过是一个拉拢太华城的纽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