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浓,丹水两岸柳絮飞尽,垂叶如剪,沿岸乃至整个帝畿都开遍了杜鹃花,像是一座簇拥在燃烧的花海中的天上仙宫。燕子呢喃掠过丹水,激起阵阵雨脚……苍穹晴碧万里,大朵大朵的白云犹如棉絮一般静止不动,在褪去了连日的料峭阴冷之后,迎面而来的清风温暖酥骨,好似要将人彻底醉在这漾人的春意之中……

梦蘧庄。

两名男子并肩而行,皆衣着显贵,举止不凡。他们熟悉地穿梭在庄内,只见三步一景,五步一阁,沿途林花如锦,碧水环绕,亭台楼榭错落有致,是整个帝畿城内难得闲静雅致的地方。

姬桓望着这美景,叹道:“这儿秀水环绕、花重繁华,倒让我想起了逍遥门。”彼时的逍遥门虽不如梦蘧庄这般美丽精致,但也是一处世外桃源,灵气之地。

殷慕凌领着他往内走,闻言神情略显落寞。

“许久未归,不知逍遥门如何了?掌门师兄在帝畿逗留多时,可有回去看过?”

姬桓笑了一下,道:“有照春照看,每隔十日便会给我书信,不妨事。逍遥门现在虽不如以往繁盛,但一切按部就班。”

说话间就到了预定好的楼阁,虽然殷慕凌是质子,但在帝畿,该有的面子和地位都有,因此梦蘧庄的主人不敢怠慢,特意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给他。

殷慕凌坐下来,道,“掌门师兄,虽然我没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但也曾身为逍遥门弟子,有的话不说不快,如果掌门师兄听了不痛快,还望担待。”

姬桓看着他,微微一笑。

“师兄毕竟是掌门,却客居左司马府,陪在一个女人身边,将整个门派的事务都丢给照春,实在有失妥当!而且月谣当年是被除名离开的逍遥门,罪孽深重,师兄现在却和她在一起,又如何对韩萱师姐交代、如何对逍遥门列位先祖交代?”

姬桓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浮现了惯有的沉默冷重。

“慕凌。”他盯着眼前被倒扣的梅花瓷杯,眼神微微变了,竟是流露出许多温柔来,“我知道除了你,很多人也不理解。可是在魔域,我看到了她的心……”他忽然沉默下去,像是被谁死死地掐住了喉咙。

“真正绝情的那个人是我。我一直以为恪守礼教就不会出错,可为了礼教,我逼她去死;你们以为月儿做事乖张,可为了我,她再恨我,也可以连命也不要……”他望着殷慕凌,眼神如磐石一般,“所以你不用再劝我了,就算真有一日逍遥门和她不能并存,我也不会抛弃她。”

殷慕凌死死地盯着他,一刹那想起了明月。

曾经两人拥有了那么美好的开头,却最终惨淡收场。若论真心,他们又何尝不是真心相爱,可为了幽都城,他被迫放弃心中所爱。此一点与姬桓相比,简直讽刺。

他自嘲一笑。

门外响起叩门声,侍女一身烟青色素衣无声走了进来,在他们之间坐下,技术娴熟地开始煮茶。

“无论如何,掌门师兄,一切好自为之。”

姬桓没有说话。

房间内一时安静极了,只剩下烹茶的声音和那袅袅升起的白雾。

“呃……”殷慕凌在脑海里挣扎了许久,终于开口,“其实今日来,还是想向师兄打听……明月她过得好吗?”不等姬桓说话,他又匆忙解释,有些欲盖

弥彰,“我不是想破坏什么,我就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我如今在质子府,一举一动都收到监控,没有别人可以帮我,就只有师兄。”

姬桓微微叹气,对这对最终劳燕分飞的情侣也感到甚是惋惜,便道:“她过得很好。”

明月出嫁至今也有快半年了,过得相当不错,燕离对她十分好,可明月对燕离,始终疏冷淡漠,甚至拒绝和他圆房。但这些姬桓不会和他说,他继续道,“燕离视她如掌心宝。且开春时燕离升职了,如今已是军司马,所以你放心,明月跟了他,不会吃苦。”

殷慕凌笑得苦涩,姬桓望着他,心头微微泛酸。

当年他也曾意气风发,是多少女子心中的青年才俊,如今却被囚质子府,没有自由、没有尊严,整个人充满了颓丧。论年岁,他其实还小自己四年,却看上去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者一样。

茶终于煮好了,侍女、优雅地将茶汤斟入茶碗。

“师兄……事到如今,若说不恨便是假的,可细细一想自己又何尝无错,若是一早舍弃了世子之位,带着她远走高飞,又何来今日的遗憾。军司马……嗬!谁不知道如果没有月谣,他哪里来如今的地位!”

话音未落,原本好生奉茶的侍女忽然一个哆嗦,整壶茶应声落地,滚烫的茶水泼了整个地面,她慌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干什么!?”殷慕凌呵斥。

青衣侍女肩膀颤抖着,闷声回答:“回禀二位大人,帝畿新令,不可妄议朝政,求大人莫要在此谈论。否则小人便要承担窝藏包庇罪,小人求大人了!”

姬桓眉头一皱,诧异地看着她。

殷慕凌恍然大悟,嘲讽地笑起来,“是了是了!陛下新颁的法令,士子百姓不可妄议朝政……哼!行了,你下去吧!”

那侍女哆嗦着,赶紧起身,低头弯身悄声跑了。

“什么新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