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盼随智化一行人等赶至松江,与蒋平、丁二他们会合。留守的几位见其惨状,均有些负疚,柳青犹甚,拉着她膀子一个劲地怪自个儿糊涂,还拍胸脯许诺,只要她支会一声,给花魁开脸的银子他负责报销。潘盼困窘无匹,只咧了嘴讪笑。倒是蒋平滑头,与众人说:都是他安排不慎,给那花蝶逃了,还累其跟着吃瘪,小潘年轻体弱,烟花之地还是少要流连,免得伤了身子骨,把日后娶妻生子的大事儿给耽搁了。且到陷空岛住下,好生调养一番,也让他尽些地主之谊,聊表寸心。闻者窃笑不已,惟潘盼面上无光,闷声道了谢便下去歇息。

群侠又谈及正事,智化忙将马强勾陷太守串通北侠打家劫舍的奸谋一一叙来,众人皆感义愤。

柳青暴怒:“真是作怪了,贼喊捉贼,还嚣张得紧!”

沈仲元释疑道:“三师弟有所不知,马强的叔叔乃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马朝贤,若无几分把握,他断然不敢进京告这个刁状。”

丁兆蕙又问:“跨府上告不是该到包相爷那儿么,为何却是大理寺请旨拿人?”

展昭答道:“倪太守系大人门生,按律该是回避,故而接案的是大理寺的文老相爷。”

北侠坐在一旁,默默听众人叙议,小侠见他神情冷淡,知其内火不小,凑近前支招:“义父,不如咱们这就去皇城,将那奸宦叔侄一并宰了!”

智化赶紧喝斥道:“浑小子胡说八道,可把你几位叔叔伯伯当作甚么了?”

艾虎留神扫过蒋、展、白三位,心知出言莽撞,犯了忌讳,登时红了脸不敢吱声。

展昭微微一笑,亲切道:“贤侄心直口快的性子着实可爱的紧,我等又何须多心呢。展某即要回京复命,欧阳兄不若我一同上路,待到了开封府,与包大人打个照面,请包大人引欧阳兄去大理寺道明状况,岂不少费许多周折?”

照此行事,既免去自家兄弟拿人的尴尬,又保全了北侠的面子,智化听了连连点头:“确是个两全的法儿。”复又征询北侠意见,“老哥哥觉着如何?”

旁观了一阵,欧阳春深知众人皆是义字当前,释怀大笑:“成!劣兄由你们差遣便是!”

智、展二人连称“不敢”,群侠欢颜。白玉堂陡然问向蒋平:“四哥待会儿返京还是回庄呢?”

蒋平顿了顿答话:“听闻花冲与神手大圣邓车交情匪浅,愚兄琢磨着这厮会不会躲邓家堡去了,到晚我便去访探访探。”

“四哥一路小心。”白玉堂看向妖狐与小诸葛又道,“智兄、沈兄,年前陷空岛一会,小弟未能好好招呼二位,何不趁此机会重新聚上一聚?”

沈仲元笑着应充:“上回我与智兄多有得罪,此番定要多敬五弟几杯赔个不是。”

柳青本于白玉堂交好,眼下又因霸王庄一事与师兄沈仲元前嫌尽释,自是跟去不提,惟有丁兆蕙看似不悦,推说家中有事,早早告辞回茉花村去了。

二上陷空岛,和上回夜半惊魂不同,此遭是从广梁大门入内。正月里头,处处透着喜气,影壁之前,垂花拱门,上悬四盏玲珑绢灯,自东向西,依次贴着“元、亨、利、贞”四个红字儿。往前又是台阶角门,转了几道,方到正厅,潘盼这才省悟原来岛上的房子均是依山而建,层层错落,竟好似迷宫一般。

一干人被安置在螺蛳轩内,潘盼在最里一间,起先还有些拘束,早晚闭门,足不出户,没两天便原形毕露,上下混了个透熟,白日里扛根竹竿与卢方的宝贝儿子卢珍去青石潭钓鱼,晚上泡个热澡睡觉,一日三餐好吃好喝,倍儿逍遥。稍嫌不爽的是那烧药汤的“六水”美眉,老是“锅啊锅”地在她眼前转悠,以至每晚回屋都会担心,别收到双定情靴子才好。

这日卢珍被他娘亲拎去习武,潘盼独自来到江边,磨叽了一会,连条毛鱼也没勾着,心下无趣,早早转回住处歇息。行至玄关,忽闻见廊下有人说话,言语间仿若提及她的名字,潘盼大吃一惊,赶紧隐在花窗后细听。

“五弟当真不觉着他形迹可疑么?”是沈仲元的声音。

白玉堂反问:“沈兄何出此言?”

“愚兄曾在霸王庄撞见过他,当日他被姚成擒住,一路布袋蒙着,投入地牢,我暗地里前去搭救,殊料他只凭一根如意绦便逃了出来,霸王庄内机关重重,地牢离正门相距甚远,他不费吹灰之力绕出,若非此前来过,岂能如此便利?再说花蝶之事,蒋四哥计划周密,如何这般巧合,花蝶竟错掳了他去,还让其轻松脱身?或许正是他担心花蝶成擒,故意做戏也未可知。”

沈仲元道罢,潘盼早已汗透重衣,咬牙切齿暗道:这小诸葛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姑奶奶的马脚竟被他看得一丝不差!

只听白玉堂嗤笑一声,冷冷应道:“沈兄也未免太疑神疑鬼,说起霸王庄,你与智兄都在那边待了不少日子,之前可曾见到过他?花蝶之事,小潘也深受其害,你这般臆测,好不让人寒心。”

沈仲元又道:“五弟还是提防着些妥当。我前日去他屋里,撞见他正伏在桌上细观一幅辽国地图,发现我,便忙不迭收了,神色慌张得很。须知襄阳王与辽贼早有勾结,马强与花冲俱是赵爵皆力拉拢之人,依兄愚见,他的身分疑点颇多。”

潘盼倒抽一口凉气:好你个沈仲元!真是欠扁!咱赤胆忠心干了几月人民公安,差点没把小命搭进去,居然怀疑咱是奸细,你卧底当多了吧你……

“小潘是开封府的人,究竟身份如何,等他伤愈回京自有包大人明断。可眼下,他是小弟请来的朋友,在岛上一日,我便信他一日,盯梢之事,玉堂断不能应。”白玉堂回得斩钉截铁。

小耗子啊,咱穿来做得最没品的事儿就是把你推下松江吖……某人被小白义气感动得泪光闪闪。

彼时,一阵脚步声急促而来,又闻见艾虎的大嗓门:“二位叔叔竟在这里,师父在前厅等你们,说是约了茉花村的丁二叔商议掰平马阉宦之事呢。”

沈仲元见白玉堂固执,轻叹一声,言语颇多无奈:“罢罢罢,算我沈仲元小人了,先谈正事要紧。”

潘盼见三人远走,方才蹑手蹑脚溜回房中,灌了壶凉茶下肚,仍是坐立难安,心想要是女扮男装被人识穿,反正咱一个没品没级的小差役,谈不上欺君杀头的重罪,顶多乱棒哄出罢了。可倘若给咱安上一顶勾结反贼,里通敌国的大帽子,甭管男女可都是死拉死拉滴……脑海里嗖地冒出开封府内三口明晃晃的铡刀来,禁不住两股战战:娘咧!咱还是收拾东西早些跑路罢,免得再着了他们道儿……当即三下五除二将细软打了个卷儿,用根小木棍挑着,拣了条僻静小路,径直往后山飞奔。她印象中青石潭旁边儿有个湾汊,平日里泊着好些划子,都是渔民赶早市用的,眼下辰时已过,船家早已回岛歇息,正好整条空船渡江。

行到江汊口,果然数列小舟整齐划一地排在岸边。真乃天助俺也!潘盼心下暗喜,先将包袱扔进船舱,又抱了块踏板跳上,解下最前头的一艘拔篙要走。猛力撑了几下,小船岿然不动,她急得抓耳挠腮:怪哉!明明解掉缆绳了吖……周遭检查了一遍,赫然发现船尾与另一只划子相缚,船船连套,竟是四舟相连,难怪费了大劲儿仍离不了岸。弄情状况,她长舒一口气,未加琢磨,自怀内摸出匕首一刀便斫断了绳索。啧啧,花蝶这青铜小刀子蛮好使的么?也好,盘缠不够的时候还能当上几文……她心底如是想。

早春的松江,水色绿得晶莹,涌动之间仿若一条碧玉长练,舟上凉风习习,半空鸥鸟欢唱,极目远眺,山峦叠翠,静听之下,更有涛声呜咽,气势磅礴,好似天际滚滚而来。遥对水景山色,正浮上几分陶醉之意,潘盼忽感到脚下小船难以驾驭,这篙竟越撑越嫌短了!心下疑惑,半跪在船头观察水势。不算太急啊……她嘟嚷着,骤然一个恐怖的念头在脑间炸开:□□潮!难怪临岸的船只会尽数绑在一起!

先前还是一腔温柔的江水瞬间变得凌厉,无边的巨浪夹杂着锐啸汹涌袭来。潘盼急中生智,逆水倒行,奋力撑了数篙,勉强避开此劫。完了,完了……潮起潮落得要好几个时辰罢,咱一三脚猫的船把式,想不死都难啊!她抹一把面上水珠,惊魂未定。正为难着,倏地瞅见远处一艘大船,不由欣喜若狂,返身冲进船舱,拆开包袱皮儿,捡了件白色小褂,用小棍穿上,站在船舷上又舞又跳起来。蹦跶了好一会儿,反应迟钝的客船总算是发现某个倒霉蛋了,缓缓向她驶近。

大船上的水手扔下一捆绳索,奈何风高浪急,抓接几次都没有拿住,潘盼急得冒火,孰料又是一道大浪劈头盖脸打来,只见小舟被卷得腾空而起,眼看就要侧翻过去,一个修长身影由大船疾射而出,手中一杆长桅,点定船帮,稳稳滑落小舟之上。即刻又以桅代桨,把个划子驾得宛若灵蛇,甚为潇洒地在风浪间左突右进。

风势渐小,水流也平缓了好些,掌船之人丢了桅杆,大踏步往船头行来,冲趴甲板上的潘盼发火:“哪来的蠢货!大潮之日也敢撑划子渡江,寻死犯不着这般折腾!”

“谁说我想寻死!”她气急败坏起身:咱不就是为了活命,才耍这高难度的么……

四目相接,电光火石,互扔了无数眼刀,二人同时出声:“怎么又是你?!”

“哼。”丁兆蕙一脸不屑,“若不是爷,你这会怕是喂王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