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段世箫并未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损伤,无非是身体上伤势未愈、勉强活动造成的创口崩裂,所以在老老实实静养了一段时日后,身体已是好了大半。

他的奋不顾身着实博得了小乞丐们的好感,所以接下来的时日里,小乞丐们对他的态度变得友善得多了。即便出门乞讨谋生活,也会至少留下一人在帐篷内守着他,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天,段世箫静静望着被留下来照顾自己的木头。见他手执一根木棍在地上比划着什么,神情极其专注,段世箫便笑问道:“木头,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谁知他问了数遍,木头充耳不闻头都不抬。他自讨没趣,只能继续闭目养神了。

不一会儿,远远地便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紧接着外出乞讨的小龙等三人相继走入帐篷,只是各自脸色都极其难看。尤其是小傻,原本就脏兮兮的脸庞,如今被泪水一花更显狼狈。

大傻本就满脸怒容,偶尔瞥见小傻这般苦相,忍不住一阵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绝于耳,末了又恨恨道:“小龙,你再好好想想啊,难道真的就拿‘铁胳膊’没辙?”

小龙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半晌才涩声道:“不成,虽然尚有几个方法或许可以好好整治他,但最保险的还是立刻离开万原镇。”

抽泣不止的小傻听到这里,立刻放声大哭:“我不要离开万原镇,我不要离开家乡……”大傻听了气不过,照准他脑袋就是一个爆栗:“嚎什么嚎?谁叫你瞎了眼的,撞谁不好,偏偏去撞那该死的铁胳膊?”

小龙劝道:“好了好了,你怪小傻有什么用?先想想事情怎么收拾吧。”

段世箫听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原来今天三个小乞丐出门乞讨时,小傻不小心撞到了镇上恶霸“铁胳膊”的腿上。那恶霸仗着自己有几分武艺,又和官府的几个官差是酒肉朋友,素来横行霸道。小傻大惊失措,一个劲儿地跟他赔礼。然而铁胳膊全然无视,并威胁小傻说三日后若拿不出十两银子,便要把他宰了下酒,当场就把小傻吓哭了。

十两银子对于铁胳膊而言,充其量不过是一顿酒肉的钱。但对于这四个小乞丐来说,根本是个渴望而不可及的数目。

段世箫摸了摸身上,却发现自己逃命之际走得匆忙,身上连半个铜板也没带。他正觉懊恼,忽见大傻跪倒在自己面前,不禁诧异道:“哎?你这是……?”

大傻低声道:“大哥,虽然这个要求有些唐突,但能不能请你出手,好好教训教训那个铁胳膊?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瞧着小傻被害,也不愿就这么背井离乡,求求你了……”言罢他连连叩首,磕得发出阵阵声响。

段世箫忙扶起他,望着他那恳切眼神,下意识地就要点头答应,忽闻小龙开口道:“大哥,虽然我的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唐突,但……你能否告诉我,你的苍炎劲已经练到几重了?”

段世箫试着运功,身体各处即刻有刺痛感觉传来,顿时疼得他冷汗淋漓:“应该是第四重没错,如果身体完全恢复,应该有第四重高阶的样子。”

小龙立刻沉默不语,焦急之下开始在众人眼前来回踱步,如此气氛越发显得压抑。突然他脚步骤停,沉声道:“不成,三日时间远远不够你彻底伤愈。再者,那铁胳膊不知从哪里学了一套‘铁臂诀’,运功之时双手坚逾精钢,绝对不能跟他硬碰硬!”

连小龙都这么说了,大傻和小傻顿时低头不语。

“……好了好了,都别摆这般模样。”似乎经受不住二人的可怜神情,小龙犹豫片刻,还是妥协道:“知道了,干脆放手一搏,要死大家一起死!”说着他便让众人附耳过来,低声吩咐起什么来。

“这……这办法能成么?”大傻虽然知道小龙素来坏水满腹,但对手可是那个武艺高强的铁胳膊,心中不免忐忑。小龙冷笑道:“放心吧,这次就算整不死他,也能教他脱层皮下来。”

一旦布置完毕,众人即刻忙活了开来。段世箫则抓紧时间养伤备战,眼下正啃着一个有些干涩的窝窝头充饥。忽而他又见木头手持木棍在地上写着什么,好奇之下凑过去一看,只见地上赫然有几排蝇头小楷,字迹颇显工整清秀。

并没有觉察到段世箫的接近,大傻手中笔势不停,一撇一捺间,一个个颇有书法大家风范的楷书展现出来。手中木棍折断了,他便再换一根,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达到一种妙不可言的境界。

段世箫见得他书法意境,一时间心有所悟,忽闻一旁大傻道:“又来了……”

大傻大大咧咧坐到地上,示意段世箫凑过来,然而附耳道:“大哥,你是不是奇怪为何木头他一介乞丐,却能写出娘们儿一样好看的字来?”段世箫点头道:“是啊,观他笔力,当是侵*此道多年了。”

大傻闻言沉默一阵,才慢慢打开了话闸子:“其实,木头他和我们不一样,可是个如假包换的书香弟子。”说着,他见段世箫满脸错愕,不禁笑道:“是吧,你也想不到吧?但事实就是这样。”

“木头他本名是什么我不知道,只是他原本姓童。童家乃是我们万原镇上颇有名气的书香世家,只是多年没出一个状元来。而木头他脑瓜聪明,又勤奋好学,自然倍受家人期待,所以一直把他关在家里,让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整天苦读,或许是准备博个状元回来光宗耀祖吧。若不是我有一次偷偷潜入童家偷东西吃,只怕一辈子也认识不了他。”

“那一天,我偷偷摸了几个馒头,准备翻墙逃跑,却是被正在院子里读书的他逮了个正着。我原本以为这下死定了,没想到他只是对我笑了笑,还嘱咐我下一次若是还想要吃的,就在每日的子时到童府北门等着。我当时只想赶紧逃命,就随口说了声三日后再见。到了第三日,果然就见他拿着一大袋馒头在那儿等着我。这么几次下来,我和他也逐渐熟络,开始了有话题。”

“我么,就是和他扯一些带着小傻在镇上讨生活的事儿,虽然说得三分实七分虚,却也每每让他眉飞色舞;他和我说的那些事儿就没趣多了,他说自己从记事起就被家里人强迫着读书。家里人完全不顾他的兴趣,每次他偷偷捏的泥人儿被发现时,就会遭来一顿毒打。他说他明白这是家里人对他期望很高,不愿他被别的事情分心,故只能拼尽全力去读好书,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悄悄地捏泥人儿玩。我拉起他袖子看,娘哎,我到现在还得清清楚楚,那上面全是淤青。我当时就想,木头的爹娘到底该有多恨他,这简直就是把他当仇人看待啊。”

“后来听说木头因为要忙着备考,我就没去打扰他了。直到有一天,我在街上的角落里瞧见他,那个时候的木头就跟现在一样脏兮兮的,头上还留着老大一块血痂。我吓坏了,忙上前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他只是冲着我傻笑。我没有办法,只能把他带回了这汝沽湖畔好生照顾,结果他身上的伤虽然好了,却成了个成天傻笑的白痴。”

“我在镇上乞讨的同时四下打探,才得知原来木头在那次乡试前一天,因为太过劳累睡在了考场上,结果几乎交了白卷,气得他家里人纷纷咒骂他。他那娘亲更狠,直接抄起棍子照准他脑袋来了一下,结果硬生生把个脑袋灵光的书生给砸傻了。大概是嫌弃白痴无用吧,家人就把他扔在街上让他自生自灭。要不是我偶然路过,只怕他当真就这么死了呢。说来也奇怪,木头虽然成了白痴,一手书法却是越来越好,要不是我们买不起笔墨纸砚,说不定还能靠卖他的字赚钱呢。”

听完大傻的叙述,段世箫颇为诧异地转视木头。然而他依旧沉浸于书法的意境中,丝毫不在意旁人对自己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