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天道:“自然是不好过的。听说迫于外界舆论的压力,馨水月已辞去了堂主之位,留在门中只担任了个议事长老,碧波堂便由小俞统领了。原本似这般根本不足以平息其余五大门派的怨愤,不过眼下中原武林已折两根支柱,固然表面一派欣欣向荣,内部却是暗流涌动、危急潜藏,随时都有被邪教趁虚而入的可能。这种关头再过分追究碧波堂的过失,只会令实力空亏的武林盟会雪上加霜。那些个掌门长老们个个都是成精的人物,稍稍思量便能明白其中要害,才不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燕矶子道:“是嘛,但愿馨堂主她坚强些,能挺过这次磨难……你方才说四百年前?我记得四百年前发生过一件大事,便是剑神叛出泰山派,并在昆仑之会上凭一人之力击溃了中原西域双方大军,令六大门派悉数覆灭。说起来,为何其他门派都根基尚存,唯独泰山派连门派典籍都被毁去了?剑神前辈屠灭师门的真正原因,又究竟是什么?”

陆云天连连摇头道:“莫说你们,便是我们泰山派门人,也无不渴求得知当年发生的一切。然而几百年光阴流逝,真相早已被岁月掩盖,纵然我派极力追查,力求获悉一切原委,奈何当事人早已作古,门派中残余记载亦是语焉不详,甚至多有涂抹痕迹,如此却又从何得知呢?依我看,此事唯有询问剑神前辈本人,才能得知答案了。”

“正因为泰山派在六大门派中实力垫底,故而毕云龙掌门往日行事略显激进,却也还能恪守原则。如今掌门仙逝,雷虎师兄纵然承接大位,奈何此事过于仓促,他这位子坐得还不稳当。霍英然便趁此机会大肆发展势力,名流雅士与市井之徒俱都招揽,更无丝毫挑剔,门中弟子顿时良莠不齐。一些洁身自好的同门委实看不惯往日的清修门派逐渐变得乌烟瘴气,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他们遂以苦修为由外出历练,游荡五湖四海;其余人等留下也只为观察形势,且看雷虎如何定夺。”

轩紫雨听到这里,立即明白了陆云天为何逗留于此,料想他闲云野鹤的性格,这种时候只怕是头一个跑出泰山派的:“那……殷姐姐呢?她还留在泰山派么?”

陆云天笑道:“你说殷师姐啊,第一个以苦修为由跑路的就是她,也正是有她带头,其余人才有勇气离开栽培自身的宗派。想必她正在这广阔天下的某处仙境中陶冶自我,静待时局变化吧。”

说到这里,陆云天又遥指紫芙湖心道:“那一日,少侠我孤身游历至此。时至清晨,湖面上白雾氤氲,我恍惚瞧见湖心立有一位粉衣女子。然而当时雾气委实太浓瞧不真切,我当即运起轻功,欲要到她跟前一睹佳人容颜。不料此念方生,湖面上白雾突然浓得好似粘稠,顿时将其身影完全朦胧,待我到达湖心时佳人已不知去向,空余这颗不住散发着毫光的白玉莲籽,静静躺在一片宽大荷叶的正中间。”

陆云天的目光收回,再度落于面前画卷之上,随即现出倾慕神情:“我猜那女子便是紫芙姑娘的魂魄吧,即便已历经悠久岁月,她依旧凭借一股执念守着这片大湖,年复一年地向着世人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唉,真想再见她一面啊。”

他手掌轻抚画中女子的脸庞,举止极尽温情爱怜,片刻后却是轻笑着收敛爱慕目光,道:“说起来,不知段师弟……啊不,我应该称呼他‘箫大侠’才对,不知他现在何处,为何不见与你们同行呢?”

听闻陆云天提及箫梁,轩紫雨顿时脸色黯淡,不知该如何回答。燕矶子见状立刻替她答道:“我们和他兵分两路,各有任务,这才没同行。现在的他应该身处西域大漠,我们已将信鹰训练好捎信给他了,却不知‘犀羽’此刻抵达银月死谷了没有。”

万里之外,荒漠上空,一只雄鹰展翅翱翔,左爪之上绑有一根细细竹筒。只见它瞬息间飞过戈壁沙丘,不多时便抵达了一处深邃峡谷的上空。只是目睹峡谷中终年不散的白色瘴气,雄鹰明显犹豫了一阵,只在高空盘旋不去。

许久,雄鹰清啼一声收起双翼,身形急坠,随即朝着幽幽谷底疾速冲刺。

箫梁屹立于银月殿中,目光自始至终都凝于宝座上。

眼下银月殿内并无外人,她也不必再戴着那个丑陋面具,而是将真面目示以下方的白衣男子:“梁儿,你都在这银月殿枯站三日有余了,这般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身体迟早是要垮掉的;再者,灵枫随时都有可能攻过来,你这般的疲惫身体可不太妙,不如且与你的朋友们一道去客房休息吧。”

数日的沉默不语,导致了箫梁此刻开口艰难,只听他声音略显嘶哑,却是冷冷道:“你若依旧顾左右而言他,不肯将前因后果讲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不要指望我放过你!”

一身黑袍的女子笑了一笑,浑然不在意他的诘责语气:“你当真想知道?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

箫梁暗暗咬牙,死死注视着她的脸庞:“我一定要知道!我要知道我的娘亲邵玉茹这十多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竟会从行侠仗义的一代侠女,堕落成这么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

“魔头么,呵呵,”邵玉茹的笑声难辨悲喜,自顾自喃喃道:“原来在你的眼里,我已经是一个魔头了啊……”

她的声音渐响,到了末了已是仰天大笑,似是要将心头多年郁结通过笑声尽数发泄。一时间偌大银月殿内回荡着的,只有她张狂肆意的笑声,与那大笑中难以觉察的丝丝苦涩。

不知过了多久,邵玉茹笑声终于彻底止住。她有些疲倦地依在宝座的靠背上,平静凝视着被无数夜明珠点缀的穹顶:“也罢,我就如实告诉你我这魔头,究竟是如何诞生的吧……”说着她将自己的遭遇一一道出,言语之间更无一丝忌讳。

原来当年箫家被冯毅宏灭门,邵玉茹在紧要关头将年幼的箫梁锁进衣柜,自己则毅然奔逃,吸引了杀手们的注意,终因寡不敌众而被当场擒获。那些杀手们见她姿容甚美,当即心生*念,将她生擒至偏僻角落轮番蹂躏。待冯毅宏赶到时,她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

冯毅宏对邵玉茹爱慕久矣,灭了箫家旨在夺回心爱女子,大怒之下当即将那些施暴贼人千刀万剐,却也救不回气若游丝的她,只能将她带入冯府尽人事听天命。

邵玉茹乃是药王阁阁主邵千钧堂妹,一身武艺颇有造诣,在以假死之法混入冯府后,她无时无刻不想杀了冯毅宏复仇。然而自从灭门事件之后,冯毅宏不知为何却是极少出现在她面前,她只能假装瘫痪,同时静待时机。

某一日,冯毅宏按捺不住心中思念,终于前来探望于她。邵玉茹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即发难,仓促之下冯毅宏根本来不及防备,顿时连中数招。然而不待邵玉茹狠下杀手,冯毅宏在短暂的沉默后,竟是展开凌厉反击,立刻就让邵玉茹领略到他武学的恐怖造诣。

不过寥寥数招,邵玉茹便为冯毅宏重创,伤势虽不致命,却也教她无力再战了。她深知自己的本事与仇人差距太大,不得已只能暂且抛弃复仇念头转身逃出冯府,随即遁入附近的深山老林之中。

邵玉茹江湖经历丰富,既已全力隐藏踪迹,便是冯毅宏也寻她不得。如此,她在深山老林中勉强待了数日,伤势不仅不见好转,反而每况愈下,不得已只能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朝某处小村踉跄而行,企图得精通药理之人相助。然而她的伤势实在过重,长时间的艰难赶路又牵动浑身筋骨,竟是在小镇镇口昏厥了过去。

待醒来时,她发现自己伤势有稍许好转,却已被装在一辆马车之内,手脚被麻绳牢牢束缚,眼口也被布帛紧紧封住。她觉察到周围尽是和她一般遭遇的女子,却不知自己到底是被谁人押运,又究竟准备运往何地。

事后她才明白,这是西域达摩教秘密前来中原,专程为教主搜寻丽质女子做其练功药鼎的。

邵玉茹和其他女子一起被送入达摩教的牢狱中幽禁。之后,被押来的女子每一日都会有一个被传唤走,再也不见回来。见多识广的邵玉茹见状,立刻猜到达摩教主在练习某种采阴补阳的邪功。她念及自己身负血海深仇,眼下又脱狱无望,当即咬牙下定了决心——为了能与冯毅宏率领的中原六大门派抗衡,从而对他展开复仇,她必须获得达摩教的力量。

而这一次被送入西域,对她而言正是一个绝好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