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中的话语断断续续飘入王韵耳中,她的眼睛越瞪越大,脸色也愈发苍白如纸,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一般,双手狠狠扼住自己的喉咙和嘴巴,不敢发出一句声响。

不知猫着腰在墙角蹲了多久,只觉自己的双脚早已发麻,王韵才渐渐从莫大的惊骇中回过神来。可一颗心仍旧高高地悬在半空,警惕地四处扫了扫,好在没有看到任何人影,这才渐渐松开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微微喘了口气。

可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心中被方才偷听到的谈话震惊到无以复加,明白自己躲在这里的事若是被殿内之人发现,只能是死路一条。

她如受惊的小鹿一般四下看了看,开始屏住呼吸猫着腰往后退。

此处久无人住,自然也就无人打扫,到处枯叶堆积,断枝丛生,尽管已经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在后退的过程中,王韵还是不小心踩到了地上一片细小的枯叶,发出“咔擦”一声的碎响。

响声本不大,但此处万籁俱静,稍微一点响动都会在空中放大无数倍,清晰地传入人的耳朵里。

完了!

王韵脑海中闪过这个信念,好不容易恢复丝丝血色的面庞红潮刹那间又退得干干净净。她四下一瞧,没有发现什么可疑藏身之处,只得心一横,猫着腰闪身拐进了宫殿外墙的另一侧,紧紧贴着墙壁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

王韵难受得都没法呼吸了,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狠狠揪着自己的心脏,让自己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在原地。

这一声细微的声响并未逃过殿中人的耳朵,面朝着窗户而站的那女子眉眼一横,冷冽的目光朝窗外一扫,虽并未看到什么人影,却仍是不放心。扭头看向旁侧候着的一女婢模样的女子,皱着眉头沉声吩咐道,“你出去看看!”

女婢应一声是,快步走了出去。

走出殿外,她目光四下一扫,最后定在宫殿的另一侧,脚步未停,朝那边走去。

王韵躲在拐角处浑身瘫软,听得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声一声仿佛踏在了她脆弱的心上,心跳也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正在这时,一阵凛冽的寒风刮过,吹起地上堆积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催命符般的脚步声也突然停了下来。

王韵一怔,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眼见着都能看到寒风吹起的那人衣裙一角的,耳中的脚步声却突然折返了回去,渐渐走远。

王韵舒一口气,不一会儿,果然听到宫殿内有女婢清澈的声音传来,“主子,没有人,应该是风吹树叶发出的声响。”

她这才定了心,身上起的一层细密的汗珠被风一吹,浑身的毛孔都似被打开,一阵寒意自脚底漫底,心底升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不敢再次多待,左右看了看,赶紧绕到宫殿后方随便循着一条路走了出去。

王韵走后没多久,方才的宫殿中又走出一人。

是个身着窄袖袍衫的男子。

他目色深沉,四下一扫,目光在地上定格良久,最终抬了头,重新扫视一番,定格在宫殿的拐角之处。脚步未曾犹疑,大踏步走了过去。

举目四眺,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可在这个时候,他的目光却被地上玉白一角所吸引,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风吹来的枯叶埋在了底下。不由目光一沉,走过去俯身将那东西拾了起来。

是块制作精美的玉佩,触手生凉,雕工细腻。

男子将玉佩拿在手上,放在细细一端详,很容易就看出了玉佩被雕刻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鸟儿模样,憨态可掬,细腻精巧,一看便是女子所用之物。

男子握紧拳头,将小鸟玉佩紧握在手中,眉眼间浮现一抹嗜血的狠厉。

很快,他猛地转身,大踏步朝身后的宫殿内走去。

*

王韵惊魂未停地逃离了那座宫殿,面上一副见了鬼的神情,稍微听到点响动便草木皆兵。

因为不熟悉地形,她绕了好半天才绕到栊梅园前方。

耳畔听着栊梅园中传来的嘈杂熙攘之声传来,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噗噗噗”剧烈跳动的心这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眯了眼眸往前一看,果然在园中看到了王氏宗主、王览和王泓的身影,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自己方才发现的那个惊天大秘密告诉祖父他们了!

这个秘密实在太过惊人,让她完全承受不住,得赶紧找祖父他们拿个主意才是。

这么想着,脚下步伐越发加快起来。

眼见着拐过这条小径,栊梅园就历历在目了,这时,突然有人在她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王韵此时正处在疑神疑鬼之中,不由吓了一大跳,“哇”的惊叫声,连连后退几步才一脸警惕地转身朝后望去。

栊梅园里人声嘈杂,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样。

站在王韵身后的是一名青衣宫婢,正一脸歉意地看着王韵。

见是自己不认识的宫婢,王韵皱了皱眉,勉强定了定心神冷声问道,“你是谁?”

那个宫婢朝王韵训练有素地行了个礼,看着王韵语带歉意道,“吓到女郎实在是抱歉。”她指了指前方的栊梅园道,“婢子是在栊梅园当差的,方才婢子在园中拾到一块玉佩,问了别的贵客,有人认出是女郎之物。婢子刚刚在那边见到女郎过来了,便拿着玉佩来问问。”

说着,将手伸了过来,摊开手掌,露出手中那块润泽精美的小鸟玉佩。

见她言辞温柔有礼,并没有什么不妥,王韵微微松了口气,听得这宫婢所说,忙慌慌张张朝腰间摸去。果然,原本系在腰间的那块小鸟玉佩不见了。

她忙抬头朝那宫婢笑笑,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玉佩,感激道,“谢谢你,这的确是我的。”说着,一边将玉佩系回腰间,一边心有余悸地想到,幸好这玉佩是掉在了栊梅园中,若是掉在了方才那座宫殿处,自己可就性命堪忧了。

她这么想着,心底愈发庆幸起来,忍不住抬头又朝那宫婢笑了笑,真心实意道,“谢谢你。”

宫婢腼腆一笑,嘴上直道,“女郎不用客气。”

王韵整了整衣衫,到底还惦记着方才听到的事,心中不定,冲她点点头示意后便转身快步朝栊梅园走去。

岂料还未走几步,一旁的灌木丛中却突然蹿出一名内侍,那内侍跳到王韵身后,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伸手用一块帕子捂住了王韵的嘴。

王韵下意识想要求救,只是那帕子上似乎涂了迷药,她很快陷入昏迷之中失去了意识。

这时,方才给王韵送玉佩的那宫婢也快步走了上来,脸上早已收起了方才跟王韵说话时的和煦和无害,一脸冰冷之色,面无表情地看一眼昏迷在内侍怀中的王韵,冷声冲着那内侍吩咐道,“快把她弄走,别让人发现了。”

内侍低低应一声,同宫婢一道,将王韵拖入了灌木丛中,然而将她装在袋中扛着飞奔而去。

宫婢留在原地四下打量一番,见没有人发觉,也转身快步离去。

冬日清寒,冷冽的寒风肆虐着卷起地上的杂草枯枝,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落了下来。不远处的栊梅园人影穿梭,依旧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而此处的小径上,又恢复了方才的清冷,仿佛刚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

公仪音在甘泉殿和安帝闲聊了一会,心中总有些惦记着秦默,便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刚出甘泉殿走了没多远,便觉得额头上似有冰凉而轻盈的物体落下,用手一摸,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身后的阿灵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下雪啦!”

公仪音抬头一瞧,果然看见天上下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恰似漫天飞舞的柳絮一般。

今日竟真的下了建邺的第一场雪!

莫不是上天也在为她和秦默的结合而感到开心?

公仪音心怀喜悦之情,看到这样的景色自然觉得是好兆头。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凝视着雪花在手掌心中渐渐消融,感受到手心传来的点点凉意,也被身侧阿灵的欢快情绪所感染,忍不住欢喜起来。

今日这雪下得还不小,从甘泉殿走到栊梅园的距离并不远,可到栊梅园时,她的发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带着微微结成冰的状况,愈发显得其肌肤盈透似雪,娇艳动人。

栊梅园里的人并未减少,反倒因为这一场雪而愈发显得人头攒动起来。

三色的梅瓣上落着将化未化的雪,莹润清透,衬得梅瓣如娇羞的少女般楚楚动人。遒劲的褐色梅枝上不一会儿也堆满了雪花,整个栊梅园很快就被一层薄薄的白雪所覆盖,好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公仪音随意在一株梅枝旁伫足,用手轻轻一拨弄,梅瓣上的雪水便轻颤着落了下来,这样熟悉的场景,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日所见的母妃的飞羽宫。

如果母妃还在的话该有多好?

她会喜欢这样热闹的场景吗?

眸光盯着面前的梅枝,思绪却已飞出老远,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响起了一道清丽的声音,“重华喜欢梅花?”

公仪音回过神来转头一瞧,是许久未见的叶衣衣,她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宫装,与园中的腊梅交相辉映,倒少了几分往日的清冷,多了几丝少女的娇俏。

公仪音展颜一笑,露出一个明灿的笑容来,“表姊,好久不见。”

叶衣衣微微一点头,目光也顺着望向身前的梅花,“去冀州一行还顺利吧?”

公仪音点点头,“都挺好的,多谢皇姊关心。”

“那就好。”叶衣衣的目光又挪到了她的面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带着打趣的语气道,“不过想来也是,这次冀州之行,可是你和秦九郎的定情之旅呢。”

“表姊!”公仪音面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看向叶衣衣嗔道。

叶衣衣抿唇笑笑,刚要说话,斜刺里却冷不丁插来一句阴阳怪气的声音,“谁知道他们俩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也许早就暗度陈仓了也说不定。”

公仪音循声转头望去,见是一脸鄙夷和嫉妒之色的容蓁蓁,小脸儿登时就垮了下来,冷声道,“清和郡主说话可要注意些。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可别忘了,这是宫里,小心到时候让皇姑母下不了台。”她撂下这一句话,便看见容蓁蓁的脸慢慢涨红了,看着公仪音的目光中写满了愤然。

公仪音不屑地瞥开了眼。

自己方才那话就是叫她收敛着些,这是在宫里,是自己的地盘,若她再这么阴阳怪气不知好歹,可就别怪自己不看长帝姬的面子让她难堪了。

容蓁蓁并不蠢,自然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

公仪音不再理她,看向叶衣衣歉意一笑,“表姊,我先过去那边了,改日再约你出来。”

叶衣衣知道她不想跟容蓁蓁有什么牵扯,点头笑笑应了。

看着公仪音旖旎远去的身影,容蓁蓁啐一口,恨恨道,“摆什么臭架子!”

叶衣衣清冷地睨她一眼,“阿姊,你就省省吧。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何非要跟重华作对?每次你又没有讨到任何好处。”

容蓁蓁白她一眼,“要你管!”

叶衣衣摇摇头轻叹一声,也不再跟她多说,抬步走远。

公仪音走远了些停下脚步,搜索着秦默的所在位置。可看了一圈似乎也没见到秦默的踪影,却见到顾晞朝带着清浅的笑意朝她这边走来,似乎是来找自己的。

他行到公仪音面前行了个礼,“殿下。”

公仪音淡淡打量了她一眼,语气不温不火道,“表兄。”叫表兄,是为了给过几日她去顾府拜访缓和下两家之间的关系,语气不温不火却又是在潜意识里提醒着顾晞朝,自己并未完全信任他们。

顾晞朝身上有种世家公子特有的濯濯清气,举止间如同青松翠竹般自有一股清雅之韵。听公仪音这般称呼他,他唇角勾出一抹温润的笑意,“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公仪音心知顾晞朝怕是要对他方才的举动做进一步的解释,点点头,朝旁走了几步,顾晞朝也跟了上来。

两人在栊梅园一角定住,顾晞朝看了看公仪音,开口道,“殿下不怪我们?”

公仪音翘了翘唇角,目光澄澈地睨他一眼,言语间意味不明,“我们?表兄是指?”

顾晞朝清俊一笑,“草民的父亲和祖父。”

公仪音淡淡地看着她,语声清泠而空灵,“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顾晞朝笑意不变,眉眼间的亮色却是淡了淡,他看着公仪音清雅的眉眼,半晌,才淡淡叹一口气,接着开口道,“虽然作为晚辈不应该说长辈的不是,但……祖父这件事上,的确做得太过绝情了些。”

公仪音淡笑不语,目光落在面前的开得正艳的梅花之上,并不接话,只静静地听着。

顾晞朝往公仪音面上神情瞟了一眼,眼眸中划过一丝淡淡的异色,想了想,接着又道,“不知殿下对当年之事……?”他话未说完,试探着又看了公仪音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