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五月,喜报传来,大简书院里又有十数名小学生过了童子试,拿了秀才,其中贾兰年岁最小,十分显眼。李纨得了消息,当下泪盈于睫。尤潇潇为显郑重,特地打发了欢颜来报信,见她这般,忙笑劝道,“我们奶奶说了,虽是国丧中不好张扬,但是兰哥儿与环哥儿这般争气,便在府里摆桌小宴,请了太太与奶奶过去添添喜气。”李纨抹泪道:“倒是辛苦你了,告诉你奶奶,我必去的。”又叫素云给了欢颜一两银子做赏钱。

欢颜暗想大奶奶从未这般大方过,可见今日之欣喜。出了园子又往旧府里去,贾环中了秀才,按例自然要先去恭喜王夫人。欢颜如今是尤潇潇身边的大丫头,行事自是体面。小红见她来了,连忙迎进来,又对王夫人道:“珍大奶奶打发人来说句话。”王夫人正在与麝月商议拿什么料子给宝玉制新衣,听见这话就心不在焉道:“让她进来说话。”欢颜笑眯眯进来,行了礼才道:“环哥儿与兰哥儿中了秀才,奶奶请太太过去吃杯酒热闹些。”王夫人听了,脸上一僵,停了半日才勉强道:“这是咱们府里的喜事,哪里能让你奶奶破费?”欢颜笑道:“奶奶说了,都是咱们书院里的,自然第一桌得从咱们这边先办起来。”王夫人听了方不言语。虽是膈应贾环,也不怎么喜欢贾兰,但是既然邀请到了,自己不去反失了大格,于是也就不甘不愿应了一个好字。还是小红机灵,知道欢颜来报喜,故意提了一句:“太太,该赏欢颜姐姐多少银子?”王夫人先皱眉又掩饰了一番说道:“拿三钱银子给你姐姐。”欢颜瞧在眼里,笑着谢了赏出去,转了弯又到赵姨娘屋子里去,说了环哥儿之事,赵姨娘当即泣不成声。欢颜忙笑道:“我们奶奶说了,晚上虽是不好请赵姨奶奶过去,但自会打发婆子来给姨奶奶送菜来,都是大喜的事,姨奶奶且别哭了。”赵姨娘擦泪念了两声佛,说道:“回去替我谢过你家奶奶大恩,难为她还惦记着我……”说着就要掏银子出来,欢颜却知她是个艰难的,忙推阻道:“姨奶奶别为难我,我们奶奶来时嘱咐了半日,可别让我回去讨打!”赵姨娘心下感激,叹道:“唉,这叫我说什么好,环哥儿在那边也全靠着大奶奶照顾着,我这里给荇哥儿做了两件衣裳,两双鞋,原本要跟着斗篷一块送过去的,既然这般,你就先拿了去,请奶奶别嫌弃,只略表我的心意罢了。”欢颜应了一声,只见赵姨娘去柜子里翻出一件荔枝色玉绸里包袱递过来,欢颜接过来谢过方回府去。

再说贾政在书房外头得了小厮的报信,见儿子孙子有出息,心里十分高兴,又因为贾珍邀请他晚间过府去,也应了一声好。接着便去林姨娘屋子里叫正经收拾一下头面。林姨娘听说是贾环与贾兰中秀才的事,笑道:“真真恭喜老爷了!”贾政见她不拿糖捏醋,是个识大体的,便摩挲了手笑道:“你何时再给我生个儿子,自然也是这般出息。”林姨娘把脸飞红起来,娇声道:“奴婢哪里有赵姐姐这样的福气!”贾政越瞧她越欢喜,索性凑过去做了一个嘴儿,然后低声道:“你的福气比她大,现今你是老爷我心上的人,你太太身体不好,等着她走了,我定把你扶正了。”林姨娘听了,撅嘴道:“老爷又哄我,宫里娘娘与宝二爷都在,哪里能跟我一个妾叫娘!”贾政见她这般,心里被勾引得痒痒,连忙安抚道:“你也是好人家出身,时运不济罢了,哪里就比她差到哪里去?”说着按捺不住就拉着她往榻上倒,林姨娘是早就惯了的,凭他行事,贾政一面大动一面气喘道:“现今你快些有个儿子,咱们供着读书,到时候你做个诰命来!”这林姨娘虽是长在老鸨手里,但心里也有上进的意思,虽是厌恶贾政久矣,但听着这般前途光明不由也动了心思,便头一回认真应和起来,贾政如鱼得水,抱着心肝肉儿的乱叫,二人便撒帐子好快活了一番。

天色近晚,贾政装出正经脸,带着王夫人与李纨一行往宁国府里吃酒。管事亲自带进去,只见厅里已经摆了四五桌,因着这一回有不少外家子弟入秀才,所以各行各业皆有,贾政见了人员杂乱,嫌跌了自家身份,脸上露出几分不喜来。贾珍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只把他带到贾敬身旁坐下来。尤潇潇早迎了王夫人与李纨进去,内厅里早坐了几位,王夫人瞧着她们打扮平常,只头脚整洁些罢了,遮不住市面上的粗鄙气,心里嫌弃面上却不露。李纨这些日子以来底气壮了,在王夫人面前做两下规矩就罢了,只跟着尤潇潇说笑。因着尤潇潇是主人,便是每个人都照顾到。,眼前这些人虽是平常人家,但个个养出好儿子来,俗话说莫欺少年穷,将来兴许都是国之栋梁,自己家做一次席便是要周周到到的,哪里能把人都得罪了去。开始诸人还拘束,渐渐瞧着尤潇潇殷勤,慢慢也就放下心来,因为是好事,便是敞开来吃喝,王夫人越发瞧不上眼,况且此事与她本是无大关联,菜过五道就起身告辞回去。尤潇潇也不拦着,陪着送出去就罢了。

自此荣国府里都知道二房里也出了两个秀才,对着赵姨娘与李纨便客气多了。贾母叫了贾环与贾兰过去,赞了好几声,又赏了些东西才放回去。贾赦邢夫人处另有贺礼,贾琏凤姐儿也尽心准备了一番,打发平儿送过去。王夫人眼热,原要教训宝玉,但心里还是舍不得,再说身旁只有这一个儿子倒不好得罪,自己银子是不缺的,便暗暗给王子腾写信,托付了找合适机会给宝玉买个出身罢了。

这日尤潇潇正带着丫头们在家里做年中理账,外头忽然报荣国府二姑奶奶过来了,尤潇潇知道是迎春,连忙出去迎进来,又打发人去叫惜春一块过来。迎春嫁出去一年多了,因着是庶子媳妇,倒也不好出头露脸的走动,只平常与娘家联系频繁些罢了。尤潇潇接了她坐下来,瞧她面上有焦灼之色,忙问道:“这是怎么了?”迎春开门见山,只叹道:“嫂子可知道史姑娘的事?”尤潇潇点头道:“听说跟卫家小公子定了亲,赶在明年春天就嫁过去。”迎春咬牙道:“这到底能算是亲叔叔亲婶婶做的事,那卫家小公子其实是个身亏力乏的,遮着掩着旁人不知道罢了……”尤潇潇听了不由大惊:“难不成史家送了云姑娘去冲喜?”这是大忌,想必卫家也不能随便瞒着史家,这么说来,史家竟是这般欺负寡女,真真天理不容了。迎春说道:“这话我原来也不知的,竟是我家二爷跟着卫家的一门亲戚交好,才知道内里的事,瞒得这样铁桶一样,虽说湘云跟着我一向也不怎么亲近,但是我既然知道了,再装聋作哑去,我这个良心过不去。”尤潇潇点头道:“这话是了,且不说她也是一起长大的,即便是听见寻常人家里有了这种事项,我们心里也过不去。”说罢,又道:“你是有何打算?”迎春蹙眉道:“我心里实在是乱了方寸,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着大嫂子向来是个肯解人危难的,因此贸然跑来跟着大嫂子商量。我寻思,老太太那头先别告诉,倒是把她急坏了。”尤潇潇点了点头,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传来惜春的声音:“二姐姐如何这阵子都不来瞧我?”迎春与尤潇潇见状忙收敛了不说,只与惜春玩笑不提。

史湘云在荣国府里住了许久,除了与贾母宝玉之间亲厚,其余人等也都淡淡的。尤潇潇心里佩服迎春为人,想着她到底是心善的。原著里也提过卫若兰早逝以至于史湘云守寡之事,只是内中缘由不清,现今看来卫小公子竟是个先天不足的,自己既然知道了,也不能这样眼睁睁瞧着史湘云往火坑里跳。只是这事不好开交,卫家既然能瞒得铁桶一般,史家若是已知详情,说不得也是借机得些什么,自然也不会轻易答应退婚。尤潇潇便同着迎春商议,叫了汪姑爷再往卫家打探清楚些,最好有实打实的证据压着,然后又打发了人下帖子去史家邀请湘云过来玩几日。迎春满口答应,尤潇潇循例又问了些她在汪家的事宜,迎春笑道:“家里凡事都有大哥大嫂做主,横竖少不了我们吃喝,下人们也听话,旁的事牵连不到我们身上,二爷也肯读书上进,我们每日里不过是那么着,也罢了。”尤潇潇听了,笑道:“这日子闲云野鹤一样,倒是适合你们两口子过的。”迎春点了点头道:“大嫂子知道我的,心里也没那么多想头,这般正好。”尤潇潇笑了笑,亲自送了她出去。

过了两日,湘云真到了宁国府来,尤潇潇见了她瘦了好些,心里也知道是在家做不了主的苦,忙拉着手先往上房里去了。湘云知礼,拿着自己做的两双鞋给荇哥儿,尤潇潇瞧着针脚匀称,色泽鲜艳,不由赞了好几声,又谢过她。欢颜奉了茶来,又把诸位丫头们带出去,湘云瞧着不由低下头去。她接了珍大嫂子的帖子,心里虽是诧异,但自己天天困在家里也是倦乏,于是跟着叔叔婶婶说一声就赶着来了,再瞧这架势,恐怕是有什么话说的,当下心里就有几分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