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携手从正院离开后,院外拐角处缓缓走出一个身影。他深深凝望着那对璧人渐行渐远,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才转身推开紧闭的院门,大步跨了进去。

“青筠,你可瞧见咱们的女婿了?他很好,虽为亲王之尊,但待阿蕖却是一心一意,有他在阿蕖身边,日后我也能放心去寻你了。这辈子我没有尽到为人夫君、为人父亲之责,本是无颜求下辈子。只是,若是可以,来世容我好生补偿你可好?”他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案台上的灵位,语气温柔得仿若对着挚爱之人,瘦削的手拂过灵位,‘秦门卫氏’几个字缓缓地露了出来。

陆修琰夫妇的到来,让本已了无生趣,一心求死的秦季勋一扫以往的颓废,对娇娇软软的外孙女更是疼到骨子里。

秦若蕖端着素岚亲手做的点心进屋时,便见秦季勋与陆修琰翁婿二人正临窗对弈,而离秦季勋不远的精致小床上则躺着呼呼大睡的小郡主。

笑容便是这般毫无预兆地漾上她的脸庞。

将手中的点心放到桌上,她正欲招呼翁婿二人前来食用,便见本是睡得正香的女儿不知何时竟醒了过来,发出一阵软软糯糯的‘咿咿呀呀’之声。

她转身正要去抱,可有个人动作却比她更快,三步并作两步地过去,熟练地将小床上的小郡主抱到了怀中。

“外祖父的小萱儿醒了?”秦季勋疼爱地抱着外孙女儿,语气是说不出的轻柔。

小郡主扑闪扑闪乌溜溜的大眼睛,忽地咯咯笑了起来,小手一抓,竟是一把抓住他的胡须。小丫头力气虽小,可手舞足蹈起来也让秦季勋疼得呲牙裂嘴。

小丫头还以为外祖父如同平日那般陪她玩,咯咯咯的笑得更欢畅了。

陆修琰与秦若蕖二人见状连忙上前,一个握着女儿的小手将秦季勋的胡须解救出来,一个伸手将调皮的小丫头抱了过去。

“小坏蛋,怎能欺负外祖父!”秦若蕖好笑地捏了捏小丫头红扑扑的脸蛋,嗔怪道。

“没有没有,萱儿可乖了,又怎会欺负外祖父。”秦季勋轻抚了抚被扯得有点疼的下颌,听到女儿此话,连忙心疼地道。

秦若蕖无奈地笑了笑,任着父亲伸手过来将女儿抱过去,看着对方一面抱着心肝宝贝外孙女在怀,一面重又落座继续方才的棋局。

陆修琰挑挑眉,见老泰山兴致不减,亦跟着缓缓在棋盘前坐了下来。

“咿呀呀……”谁知小郡主突然伸白嫩嫩的小手在棋盘上一拍,只听得一阵‘哗啦啦’的棋子落地声音,好好的棋局便被拨乱了,秦季勋所执的黑子更是散了满地,陆修琰的白子亦被拨得七零八落,再也分不清原处位置。

许是觉得哗啦啦的声音甚是好听,小丫头更高兴了,小手愈发拍得起劲,一连串咯咯咯的笑声从小嘴逸了出来。

“这个小坏蛋……”秦若蕖抚额。

秦季勋却是浑不在意,哈哈一笑,将怀中的小丫头举高,狠狠地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一记,朗声道:“小萱儿也要学下棋么?外祖父教你可好?”

“爹爹,您就别再纵着她了。”秦若蕖更加无奈了,小丫头原就有一个对她千依百顺的爹爹,如今又加了一个宠溺无度的外祖父,将来也不知会被娇惯成什么样。

秦季勋笑呵呵的并不以为然:“小萱儿这般懂事,再怎么疼爱也不为过。”

事到如今,棋自然是无法再下了,陆修琰拍了拍衣袍,含笑望向在外祖父怀中笑得正欢的女儿,颔首表示赞同:“岳父大人说的极是。”

他的女儿自然该千娇百宠地长大。

秦若蕖叹气,唯有吩咐屋内的侍女们好生侍候。

回到他们夫妻住的院落,迎面便见素岚抱着干净衣物站于廊下,整个人瞧来却是有些魂不守舍。

“岚姨?”她喊了几声不见对方反应,只得狐疑上前,轻拉了拉她的袖口。

“啊,王、王妃,你回、回来了,我、我先把衣服晾了……”素岚顿时回神,结结巴巴地应道。

“可是岚姨,你手上的衣物是浆洗干净的……”秦若蕖无奈提醒。

“对对对,瞧我,都老糊涂了。”素岚勉强扯起一丝尴尬的笑容。

“岚姨一点儿都不老,咱们走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姐妹呢!”秦若蕖压下心中疑惑,笑眯眯地挽着她的臂道。

“尽会说好听话哄我高兴!”

“才不是,人家说的是实话。”

两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屋,直到见素岚转身进了里间,秦若蕖方问在屋内收拾的青玉:“岚姨这是怎么了?”

青玉早已按捺不住地拉着她到一旁,一脸神秘地道:“王妃,今日我与岚姨在一间店里发现有位夫人长得与她甚是相像,就是年纪比岚姨要大些。”

秦若蕖顿时来了兴致:“像到何种程度?”

“看着她,就像是看见若干年后的岚姨。”

“那岚姨便是见了她才这般失魂落魄的?”

“当时我一见那位夫人,便打算让岚姨看看,没想到岚姨突然便拉着我急急忙忙离开了。我问她可是出什么事了,她偏又说什么也没有,奇奇怪怪的。”青玉回道。

秦若蕖思忖片刻,亦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对素岚她可谓知之甚少,自有记忆以来,她便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尤其是娘亲过世后,她更是视她如母,至于她祖籍何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为何会到了秦府,她一无所知。出于尊重,她更不可能着人私下打探。

“此事咱们便只当不知,若是岚姨想说了,自然会对咱们说。”最终,她只能叮嘱青玉。

青玉点点头。

这晚秦若蕖躺在陆修琰怀中,夫妻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经意间提及白日从青玉处听来的关于素岚的异样,正抚着妻子长发的陆修琰动作一顿,浓眉微微皱了皱。

“怎么了?”秦若蕖察觉他的动作,抬眸问。

“阿蕖,你可曾想过,岚姨的出身也许并不简单。”

曾经的“蕖姑娘”一心一意想着为母报仇,无论是暗中打探仇人下落,还是后来给放逐西南的长乐侯下绊子,牵扯的金钱、人脉必不会少。而在这当中起着穿针引线作用的,恰恰便是素岚。

不管是独力将卫清筠留下的产业暗中扩展,还是网罗了以钱伯为首的一干帮手,素岚的手段与魄力可见一斑。

寻常人家哪能养得出这般姑娘!

秦若蕖沉默。良久,低低地叹了口气,紧紧地将抱着他,闷闷地道:“不管她是什么出身,我只知道她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亲人,没有她,就不会有如今的我。”

她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她的岚姨并非寻常女子,只是不愿去深究罢了。

陆修琰亲亲她的额角,轻拍着她的背脊,柔声道:“我明白。”

不管她是什么出身,也不管她因何会到委身秦府,只冲着这些年她对妻子的关心爱护,他也定会敬她护她。

只是秦若蕖自己也想不到,她会在几日后便遇到了青玉口中的那位与素岚长相甚为相似的夫人。

这一日,秦季勋照样是抱着宝贝外孙女儿,与陆修琰在书房里谈古论今,中间夹杂着小丫头咿咿呀呀的稚嫩软语,竟是说不出的和谐。

秦若蕖不欲打扰他们,见天气甚好,想到多年不曾回到这座蕴含着她童年最幸福时光的小城,心中一动,遂命人准备车马,带着青玉往城中最热闹的东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