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嘉意沉默着,她注意着他抚摸自己脸颊的手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那样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好似生怕眼前出现的是海上泡沫,动作稍微用力眼前的人便如同幻影消失不见。

席宸细细的摩挲着她的每一寸皮肤,如珍如宝的记着她的一颦一语,两两相视无言。

“叮……”轻咛的手机铃声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两道身影却是一动不动,似乎并不打算理会这突然响起来的噪音。

“叮……”手机再一次提醒着自己的存在。

“我的手机响了。”金嘉意考虑着要不要拿出皮包里正在闹腾的第三者。

席宸握住她的手,强势的将她拉回自己的视线内,他道:“随它。”

“很吵。”

席宸健步而上,将手机连带着皮包一起丢进垃圾桶里。

“叮……”手机依然宣布着自己还顽强的活着。

席宸蹙眉,拿起桌边的花瓶,正准备将这讨厌的玩意儿给淹死,一双手紧紧的拽着他的手腕。

金嘉意忍俊不禁道:“有这闲工夫,我已经接完电话了。”

席宸脑袋有些发晕,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跟一个手机这么较真图啥,尴尬的将皮包从垃圾桶内捡出来。

金嘉意从容的打开皮包,刚刚静止了不过三十秒的手机再一次孜孜不倦的震动起来,不放弃不抛弃的倔强精神。

席宸双目冷冽的瞪着打扰了他们你侬我侬气氛的罪魁祸首,誓有一种想要抢过来摔碎他的冲动。

金嘉意按下接听,苍老的声音带着些许慌乱的响起。

对方道:“金小姐,离我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了,请问今天你还过来吗?”

金嘉意蓦然一惊,这才想起昨天答应的那件事,有些尴尬道:“我正在路上了。”

对方闻言松了口气,说着:“那便好,我们一群老专家都还等着你啊。”

金嘉意放下手机,斜睨了一眼不远处表情有些怪异的男人,不知是因为高热的原因他的眼瞳有些泛红,还是因为某些兴致被打破了有些怒火,他整个人一声不吭的盯着她,那模样,又觉得有些委屈。

金嘉意掩嘴轻咳一声,“我忘了今天和那位赵教授的约定了。”

“不用过问他,随他闹。”席宸再一次蹲在她面前,目光幽幽的落在那只受了伤缠着厚厚绷带的脚踝上,声音卡在喉咙里,半响之后才说出来,“当时你为什么要冲过来?”

金嘉意面上一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当时会一股脑热的扑过去,按照她冷淡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舍弃自我去救别人?她像是那种大无畏精神的好人吗?

可是当时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不听使唤的冲了过去,那样的奋不顾身,那样的不顾一切,就好像他若死了,自己就好像会失去某样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没有了那件东西,她会很痛苦。

“你会害怕失去我吗?”席宸开口,将沉默打破。

金嘉意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的双眸,透过那幽深的瞳孔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吸噬了进去,那里面好似有一方囚笼,就这么不动声色的将她囚禁在了里面,她逃不出来了是吗?她应该逃不出来了。

席宸站起身,一把将她瘦弱的身体拥紧在怀中,他控制着力度,知晓自己不能太激动,可是他却依然快要失去了理智。

“我要出门了。”金嘉意想要落荒而逃。

“我说过不用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想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

席宸抓着轮椅,知晓她这么做的用意,也不过多的阻拦,拿起外套随意的套在身上,正准备推着轮椅时,她的手轻轻的拂开他的手。

金嘉意道:“我可以一个人过去。”

“我送你过去。”

金嘉意自上而下的打量他一番,言语严肃,“你觉得就凭你现在这模样,能开车吗?或者是能见人吗?”

席宸摸了摸自己的脸,不以为意道:“依旧玉树临风,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就这副模样的席总被人瞧见了,只怕又得上新闻头条了。”金嘉意自顾自的推着轮椅走向玄关处。

席宸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谁敢胡言乱语,我封了他的嘴。”

“帝王再至高无上,也封不了这天下的悠悠众口。”金嘉意打开大门,嘴角微微上扬些许,再道:“你需要好好的休息,我等一下就回来了。”

“我就跟在你身后,你可以当我只是一件附属品,不需要理会,我只想让你一直都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一抬头,你还在。”

金嘉意沉默片刻,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你现在这副模样真像是三岁小童。”

席宸按下电梯,方才还有些微蹙的眉头瞬间拨开云雾见了晴天,眉角弯弯,笑的很自然。

商务车平稳的驶出地下车库,刚进入辅道,一辆银色卡宴直接从小道处冲出来。

司机下意识的重重踩住刹车,车子骤停,因为惯性车内的三人皆是不约而同的往前扑去。

席宸本能的护着一旁的金嘉意,自己的肩膀砸在驾驶位的椅子上,有些轻微的发疼。

司机胆战心惊的看了一眼身后的老板,慌乱道:“对不起总裁,我没有料到会突然冲出来一辆车子。”

席宸没有过问司机的自责,而是谨慎的打量了一下怀里相安无事的女人,温柔道:“有没有伤着什么地方?”

金嘉意摇头,视线却是落在从卡宴车里走出来的男人身上。

席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秦祎弘依然穿着那一身干练的西装,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怒的走过来敲了敲车窗。

席宸降下车子,目光有些阴狠,冷冷道:“秦总这是想与我同归于尽?”

秦祎弘瞥了一眼自己横放的车子,蹙眉道:“我本不想打扰席总,只是我想知道我的未婚妻被席总带去了什么地方。”

“你的未婚妻不见了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自己心里会不清楚?周晔已经死了,席总何必再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席宸打开车门,同是不苟言笑的站在秦祎弘面前,眉眶中满满的都是冷冷冰冰,他道:“秦总还真是用情至深的好男人,周瑜婕已经变成这样了,你还对她不离不弃,当真让我感到意外。”

“我们既然有婚约在身,无论周家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履行我身为她未婚夫的责任,照顾她,保护她。”

“那是你们的事,秦总为何却要找上我?她不见了,对面街不是有警局吗,人口失踪二十四小时就会立案了,不过以秦总的身份,想必不用等一天。”

秦祎弘伸手拦在他的车门前,语气加重,“席总难道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

“秦总又何尝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

“周晔已经死了,周家对你做的事,对金小姐做的事已经可以画上一个句点,席总何必再咄咄逼人赶尽杀绝为难一个小姑娘?”

“秦总这话就说错了。”金嘉意推开车门,扶着车门倚靠着。

席宸见她出来,忙不迭的跑过去扶住她的右侧。

秦祎弘这才注意到她行动不便的右脚。

金嘉意抬手轻轻的敲了敲自己的大腿,刻意的让对方看得更明白,她道:“在秦总眼里,周小姐或许是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可是在我们经历的那些事里,周小姐就未免太过心狠手辣了,如果不是我们福大命大,只怕现在失踪就会我和席宸了。”

“金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秦祎弘明知故问道。

金嘉意冷冷一笑,“我向来就是恩怨分明之人,谁有恩于我,我必感激涕零,谁有负于我,我必赶尽杀绝。”

秦祎弘语塞,女人的气势强硬,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冷冽如刀子那般明晃晃的刺进敌人的心脏处,使人不寒而栗,不知不觉便想着逃之夭夭。

眼前这个女人,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个人,迦晔王朝的斐滢,她一笑,尸横遍野,她一怒,浮尸千里,这个女人有种剧毒,会蔓延毒素,恍若她一来,满城都是数不尽的尸首,太过血腥。

“秦总如果没有别的问题,请把你的车移开可好,不然我不知道我的急脾气会做出什么别的荒唐事。”金嘉意坐回车内,目光沉冷的直视着前方。

那张脸,就像是一个梦魇一样深深的烙在心上,明明很害怕看到,却又无时无刻的会想起,幻想着,有一天他会不会跑来自己面前,温柔的唤她一句:斐滢,好久不见。

席宸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察觉到她指尖有些微凉,看着她沉默不语的五官,眉头渐渐的皱了皱。

他想问问她,你心里藏着的那个人是不是秦祎弘?

可是他却怕捅破了这层纸后,她会义无反顾的承认。

如果她承认了,该怎么办?

“夜深宁静的时候,辗转反侧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一个人,他曾让我对明天有所期许,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明天里,有时候,就为了这么一个承诺,守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却只能孤独终老,再美的承诺,也只是回忆。”

“……”席宸察觉到掌心里的手有轻微的抖动,他没有说话,扭头望向窗外岿然不动的那个男人。

金嘉意缓了缓,对着司机不假思索道:“撞开它。”

司机面色一愣,慎重的看了一眼大老板,这话他该不该照办呢?

席宸不容置疑道:“撞开。”

话音一落,司机一脚踩上油门,商务车毕竟选用的是耐撞性铁皮,嘭的一声响,车前保险杠直接撞过卡宴的侧面,毫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拦在路口的车子给撞开一米远,顺利的挤出一条康庄大道。

秦祎弘站在原地,依然一动不动,对于撞过自己车子的那辆肇事车没有丝毫的过问,他握了握拳,目光眺望那辆车离开的地方,未吭一声。

国家书法总协会位于B城东城,一栋二十楼层的高楼屹立在城中区域,周围豪车云集,平日会有无数的名门望族来这里欣赏字画,或者参与一些豪门的拍卖会。

几乎从这里流出去的拍品都是七八位数起价,每一份都是有市无价的珍宝,在众多收藏家的眼里,得到这其中一幅已经绝版的真迹可谓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辞。

这便有了道上的黑话:赌藏!

赌赢了其中一幅真迹,便可发家成为亿万富豪,如若赌输了,便是血本无归流离失所。

国家颁发的总协会名誉,无非就是披着一张羊皮的狼借着国家的名义做着黑吃黑的的事。

席宸抓着金嘉意的手,临走前慎重的告诉她:“别太相信赵祁的话,你要知道他除了是一个教授外,还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金嘉意自然懂得这其中的猫腻,点了点头,任凭司机推着轮椅进入协会大厅。

赵祁早已领着一群名望颇高的老艺术家们等候在大厅内。

金嘉意虽然习惯了如此阵势相迎,但好歹现在也是公众人物,偶尔还是需要收敛些许不必要的锋芒。

“金小姐这是怎么了?”赵祁见到她行动不便,急忙寒暄道。

“受了点伤,伤到了脚,这两日只得以轮椅代步了。”

“真是太抱歉了,不知道你受伤了,还让你千里迢迢的赶来,实在是很抱歉。”赵祁亲自推着轮椅走向电梯方向。

金嘉意嘴角微微的弯了弯弧度,道:“赵教授这话严重了,只怕我得让你失望了。”

赵祁脚下一停,不明道:“金小姐何出此言?”

金嘉意摊了摊手,一本正经道:“我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对于你的要求只怕是爱莫能助,你身后这么多专家,不需要我一个外人来插手吧,我觉得这事还是慎重起见为好,我就不便过多的掺和了。”

赵祁却是执意的推着轮椅进入了电梯,笑道:“金小姐过谦了,我们可是很相信你,昨晚上我们一群人都研究了一下,觉得你的功力绝非表面上那么浅薄,真正有实力的人才会如此藏拙,希望金小姐能够帮我们一次,报酬方面,我们必定不会委屈了你。”

金嘉意的话还没有来得及冲出喉咙,电梯再一次敞开,她正欲脱口而出的话被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

眼前的一幕一幕,透明的玻璃墙上挂着一幅幅精美绝伦的珍品,有的甚至已经是绝版。

斐滢虽然残暴冷血,但也算是附庸风雅之人,平日里便喜欢捯饬这些文人雅士的玩意儿,她的书房里,挂满了历朝历代的名家大作,但与之这里比起来,倒显得有些大巫见小巫,抬不上台面了。

赵祁面上浮现一抹得意之色,他道:“这些都是我们呕心沥血才得来的真品,譬如这一幅,金元时期的大画家王晶之的遗世之作,画的正是他的原配夫人,当时的大书法家锦懿夫人。”

“说起这锦懿夫人想必金小姐也是略有耳闻,她独创的潦笔写法可是至今无人能够模仿。”站于赵祁身后的另一名教授侃侃而谈道。

“我自然知晓这锦懿夫人的厉害之处,也不是不能模仿,只是说需要费点时间和精力,毕竟她的字明明可以一两笔完成,她却喜欢用繁琐的步骤拆开了写然后再重组,这也就为什么看着像是潦草的字迹不成章,却能让人看懂。”金嘉意直言道。

赵祁点头:“金小姐说的没错,这里面有太多的玄机,就如斐滢女相,她喜欢干净利落,所以无论她的画还是她的字,几乎都没有杂质,一笔而就的爽快,这也是我惭愧的地方,看在外人眼里就算是照着拓本也能拓下来,可惜我却失败了一次又一次,这也就成了为什么斐滢的书籍都是孤本绝本的原因。”

“因为实在是没人能够临摹,也没人敢临摹,怕把这唯一的孤本给毁了。”另一人叹息道。

“她一个乱臣贼子,值得你们这么趋之若鹜的追崇吗?”金嘉意不由得扬了扬嘴角,甚是得意。

赵祁叹口气,“虽说她是奸相,但不得不承认斐滢是有文采的。”

“如果没有两三把刷子,只怕那丞相的位置也坐不稳吧。”金嘉意笑的越发张狂,看在外人眼里,她此举此动好像是被别人夸奖了那般洋洋得意,高高翘着尾巴。

“所以才会请求金小姐来帮我们这个忙了。”

“我不过就签了一下名字,你们就这么肯定我能胜任这个工作?或者你们不怕我把你们珍藏的绝本给毁了?”

赵祁眉头微蹙,说实话他倒现在都还没有完全肯定自己这个做法会不会失策,但有人出了高价想要买下斐滢的那本赠书,无人知晓她想要赠给谁,野史记载她想要赠给当时的一名战死沙场的将士,但历史在这方面完全出现了一个漏洞,好似被人刻意的抹去了那般。

不过作为一个商人,他的首要目的的确是为利不择手段,但作为一个教授,他也很想戳破历史上那层隐性的秘密。

“赵教授可是要考虑清楚了,我可要说好,我只是尽我所能,能不能成可就听天由命了。”

“无妨,金小姐可以先试一试。”

赵祁打开其中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内墨香浓厚,宽大的木质桌上放置着一张早已铺开的宣纸。

赵祁小心翼翼的打开加锁的抽屉,拿出其中一本密封好的文件,撕开封印,他道:“有些字模糊不清了,我们试着从文笔上把这些缺陷的字补上,可是总是有些文不对题,语句不顺,金小姐可以看一看,能否将这些缺口补上。”

金嘉意打开被刻意加封加固的书本,纸张泛黄,字迹不清,甚至有些残破,从第一句话看过去,她好像记起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是她初入朝廷第一年后为他写的讣告。

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过后,不过一捧黄沙。

何必求,何必念,何必执着。

秋来春去,谁怜曲院风荷,韶华白首,不过浮生一阙。

“金小姐这是怎么了?”赵祁发觉到她眼眶一红,一滴液体悄无声息的滑过脸颊。

金嘉意扭头看向另处,抬起头,仰望着天花板,鼻音有些沉重,她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个故友。”

“看来这个人对金小姐很重要啊。”赵祁莞尔道,“不知道金小姐能不能临摹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