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宸不语,并不打算与这个作死的男人再多说什么。

急诊的门敞开些许,医生们一涌而出。

席宸疾步上前,先是看了一眼检查室内一切正常的金嘉意,再开口问道:“她怎么样了?”

医生们卸去了刚刚接诊时的紧张,回复道:“夫人没事,孩子也没事,因为长时间的飞行才会导致胎儿胎动过急,卧床休息两天便可,这长途飞行之后,胎儿不稳极是容易导致早产。”

席宸放下高悬的心脏,接过护士的轮椅,蹲下身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倒是我有欠考虑了,明知你身体不便,就不应该去参加什么金棕奖。”

金嘉意神情恹恹的靠在他身上,声音低沉,“很困。”

“嗯,我带你回家。”

走廊上瞬间恢复安静,清冷的风吹拂过形单影只的金骁,他觉得自己现在独自在这里有些尴尬啊。

赵安然一路小跑着回来,却见金骁一人举目无亲的坐在轮椅上,周围并没有任何人投于关心的问候,她眼眶红了,缓慢的走上前,深深的呼吸一口气。

金骁闻得空气里那熟悉的香水味,急忙稳住自己面上那情不自禁外露的尴尬,转了转轮椅,试探性的问道:“你回来了?”

赵安然点了点头,“就你一个人?”

“席宸带着金嘉意离开了。”

赵安然心里咯噔一下,“他们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是我想在这里等你回来。”他握了握她的手,有些凉,“外面冷吗?”

赵安然低下头,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两眼通红,其实她就算不垂眸,他也看不到吧。

空气突然沉寂,金骁摸了摸她的脸,温柔道:“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哭了?”

赵安然抹去眼角的痕迹,说道:“没哭,就是沙子进了眼睛,有点发涩。”

“傻丫头。”金骁揉了揉她的脑袋,再道:“我们回去吧,这里挺冷的。”

“那这粥——”

“正好我也饿了。”金骁道。

赵安然推着他走进电梯,“我也给你买了一份。”

“那我们一起吃。”

赵安然莞尔,“好。”

电梯渐渐合上,金骁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两道影子,就像是看见了什么鬼怪一样,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赵安然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急忙问道:“怎么了?”

金骁摇头,“有点冷。”

赵安然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笑,“下次出来我应该给你多穿一点。”

“我不是小孩子,你不用这么照顾我。”

“我说过我会是你最好的眼睛,现在的你在我心里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

金骁一愣,他埋首,有些话在嘴里泛着很浓很浓的苦涩,让他想要不吐不快。

赵安然却是以为自己触及了他的什么伤心事,忙着解释道:“我知道你很想和一个普通人一样行动自如,可是金骁,咱们慢慢来,好吗?”

她问的很是小心翼翼,很怕自己的一个语气便伤害了他的坚强。

金骁抬眸,目光里依旧空洞无神,他点头,“不管我的眼里是不是再也没有了其他颜色,只要还有你在,这里就特别特别的暖,特别特别的安。”

赵安然捧着他的头,轻轻的摩挲着他的面部轮廓,言语温柔,“等你出院,我们就举行婚礼。”

“好,我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老婆。”

电梯敞开,阳光从窗沿之上蜿蜒坠落。

金嘉意坐在大厅内,指着刚刚走过的两人,看向身后一脸凝重表情的席宸,不安道:“你好像知道了什么秘密?以至于需要三缄其口时,很是憋屈。”

席宸收敛起脸上的严肃,笑了笑,“夫人如何看出我是有话不能明说的无奈感?”

金嘉意抬起手拂过他额头上不由自主泛起的折痕,笑道:“就差黏在一起了。”

席宸轻叹,“我想着还是不要告诉你为好,免得你心直口快的去捅破这层纸。”

金嘉意突然来了精神,嘴角上扬,“莫不成他金骁是装瞎子骗赵安然?”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这般轻松,毫不需要自己委婉的表达方式,她便直接脱口而出,还正说到了点上。

金嘉意思来想去一番,又有些纳闷,问道:“他金骁出车祸的时候撞到了脑子,虽说有可能变成傻子,但也犯不着用这么一个损人不利己的方式去欺骗赵安然啊,赵安然可是对他一片死心塌地,他犯得着这样做吗?”

“夫人也说了,他撞到了脑子。”

“有些人啊,就是不作不死。”金嘉意从轮椅上站起来。

席宸见状,急忙制止她的动作,苦笑道:“夫人这是想做什么?”

“我突然觉得神清气爽,不用回去躺着了。”金嘉意走到电梯前,毅然决然的按下电梯键。

席宸扶额,就知道一旦告诉了这丫头,她肯定会不嫌事大的跑去逗逗金骁。

病房内,加湿器安静的工作着。

赵安然舀起一勺海鲜粥,吹了吹热气,确信不烫口之后递到他嘴边。

金骁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她细心的服务,只是海鲜粥刚刚进入嘴中,紧闭的门便被人从外蛮横的推开,下一刻,一道如同鬼魂的声音破空而来,吓得他差点将嘴里的粥液喷出来。

“金骁,我来看你了。”金嘉意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赵安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瞧着一前一后进入病房的两人,放下粥碗,语气温和,“我还以为你们回去了。”

“我已经没事了,听说金骁醒了,怎么也要上来看看他再离开。”金嘉意坐在沙发上,双目炯炯有神的落在床上坐立不安的男人身上。

金骁甚觉自己脑门发疼,轻咳一声,“还真是谢谢你了,我想你不来看我,或许我还能长命百岁多活几年。”

“我怎么舍得让你活那么久。”金嘉意走到病床前,瞧着他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不得不说这小子装起瞎子还真是有模有样,就跟真的似的。

金骁怕被她看出什么,忙不迭的拉过被子躺下床。

金嘉意啧啧嘴,“还真成瞎子了?”

赵安然心口一滞,掩了掩嘴,“嘉意,这话咱们稍后再说,他需要休息了。”

“我一来就困了,难道是做贼心虚不想见到我?”金嘉意的手轻轻的搭在床上的横栏上,若有所思的说着。

金骁咳了咳,“我胸口闷。”

赵安然慌了,谨慎的替他顺了顺气,“你先别太激动,嘉意是无心之失。”

“是啊,我只是无心之失,没有说你瞎了就一无是处了。”

“……”金骁暗暗的咬了咬牙,他越发肯定这丫头是知道了他的秘密。

“好了,他可能真的累了,我们回去吧。”席宸上前适时的阻止他家丞相大人的进一步攻势。

金嘉意嘴角高扬,轻轻的拍了拍赵安然的肩膀,说道:“我有一句话想和他说。”

赵安然虽说怕她再刺激他,但她欠着金嘉意那么大的一个人情,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能拒绝。

金骁察觉到女人的靠近,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退。

金嘉意靠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用着只能两人听到的音量说着:“演得不错,看来金三少不进娱乐圈还真是暴殄天物啊,这么炉火纯青的表演功力,我都是望尘莫及啊。”

金骁苦笑道,“大姐,你就别取笑我了。”

“你放心,我虽然嘴挺毒的,但还是明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事我不会告诉你的安然。”

金骁如释重负的暗暗喘出一口气,但他的呼吸还没有捋顺,又听对方大声喊了一句。

金嘉意对着赵安然不假思索道:“他说他好像能看到我的影子了。”

闻言,赵安然喜极,几乎是扑倒了金骁面前,小心的打量着他的双眸,他的眼睛很漂亮,不同于别的男人那般的冷冽,他是那种很温暖的杏眸,大大的眼脸,深邃的眼瞳,让人看过去时,仿佛被柔情包裹。

只是这双眼却在某一天失去了原有的精神,泛着冰冷,让她再也捕捉不到自己倒影在里面的影子,空空无物的苍白。

金骁没有料到这丫头竟然会给自己来这一招,这下子他该怎么办?承认还是不承认?

金嘉意双手环绕交叉在胸前,站在床边一副看你怎么演的嘚瑟表情。

金骁咬了咬牙,如同往常那般温柔的拂过凑到自己面前的赵安然,他试着闭了闭眼,又再次睁开,“好像能看到一点点影子了。”

赵安然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动作,就这么僵硬的蹲在床边,她的手带着颤抖拂过他的眉眼,眼睛一眨,眼泪便是夺眶而出。

金骁感受到她落在自己手背上的液体,犹如一颗重石砸在自己心口,瞬间被砸出一道道涟漪,他很自责,自己怎么忍心这么去折磨她。

赵安然抹去眼角的泪痕,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她急忙站起身,按响传唤铃。

医生们着急的跑来。

金骁躺在床上随意医生们倒腾,强烈的光照进眼中时,他的瞳孔不受控制的缩了缩。

“三少能感受到光了,应该过不了几天眼睛就能恢复了。”医生宣布着。

赵安然迫不及待的握上他的手,激动道:“你听见了没有?他们说你可以看到了。”

“嗯,我能看到了。”金骁埋首在她怀中。

席宸牵着还准备发表一篇言论的丫头出了病房。

金嘉意忍俊不禁道:“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瞧瞧他金骁做的什么蠢事,明眼人一瞧就看出来了,亏得他一个七尺男儿想的出来。”

“好了,乐子也找完了,好戏也看了,回家吧。”席宸将轮椅推过来,示意她坐上去。

金嘉意摆了摆手,“我可以自己走。”

“安全起见,卧床休息两天。”

“我毕竟刚刚才获得那么炙手可热的最佳女主角,就这么被人拍到,难免又要被长篇大论评头论足一番,有失我的威严。”

“没有人会看见。”

金嘉意凝视着他,看得出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若问自己跟他比谁更有定性,她金嘉意只得甘拜下风。

无可奈何之下,她还是听话般的坐在轮椅上,任凭他推着自己进入电梯。

医院大厅前,一辆高级轿车骤然而停。

司机恭敬的打开车门,女人一路目不斜视的走过医院长廊。

保镖推开病房门,随后七八人横冲直撞而进。

江梅摘下墨镜,一副君临天下的气势走进屋内。

正躺在床上看着杂志的莫易卿听见响声,瞥了一眼房门的方向,对于所来之人,并没有任何表情起伏。

江梅环顾一圈四周,嘴角戏谑的上扬些许,“把视频给我放上去。”

保镖们听到吩咐,沉默中将U盘连接上电视,随后一个个沉默不语的退出病房。

偌大的病房内,传出小女孩戚戚然然的哭喊声,她看着镜头,蓬头垢面好不狼狈,声音中带着毁天灭地的恐惧声,仿佛已经看不到生活的希望。

莫易卿的拳头紧了紧,眉头微蹙,却是一声不吭。

江梅扬唇一笑,脸上满是得意,“她是死是活全在你这个哥哥的一念之间。”

莫易卿面无表情的瞪着女人,漠然道:“她也是你的女儿,你这般伤害自己的亲生骨肉,就不怕天理不容?”

“你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救活我的小宇,至于你们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这句话你对我说了两次了。”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民不与官斗,就算没有莫伊琳,我想要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理儿,不要再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了,你少一颗肾还能继续活着,怕是这小琳可就等不到你的犹犹豫豫了。”

莫易卿掀开被子,走下床,目光如炬的瞪着打扮的雍容华贵的女人,看着她脖子上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冷嘲热讽一番,“都说儿子像母亲,你的血是冷的,难道我的血就是热的?”

江梅面上一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又凭什么牺牲自己去救莫伊琳?”

“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她?”江梅指着视频里孤独无依的小女孩,咬牙切齿道:“我除了她,还有那个老太婆。”

莫易卿一把扣住她的脖子。

江梅却是不怒反笑,道:“看来你还是挺在乎那个老太婆的。”

“你别忘了是谁在你快要饿死的时候把你带回了家里,是谁含辛茹苦的把你抚养到大,你可以伤害你自己生的孩子,但绝不能忘恩负义到把给了你生存机会的老人用作筹码。”

江梅憋红了脸,越发得意,“我不管她是谁,我只要我的目的达到,你不肯听我的话,可以,我马上让人宰了那个老太婆的手脚。”

“你敢!”莫易卿用力的扣着她的脖子,见她已经开始翻白眼,才停下动作。

“咳咳咳。”江梅喘着气,狡黠的笑着:“跟我走吧,你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了。”

莫易卿拳头紧握,指甲几乎都陷入了皮肉里,他面色冷冽的瞪着她,沉默下来的空气都能听见他指骨咯吱咯吱攥动的声音。

江梅如同胜利者那般高傲的抬起头,正准备推开门,突然紧闭的房门被人打开,下一刻,门外驻守的保镖们被一个一个的丢进来。

陈亦城拍了拍手,扭了扭脖子,戏谑的盯着被吓得花容失色的贵妇人。

江梅是认识这位小祖宗的,惊慌之余急忙将电视关上。

陈亦城寻了一张椅子坐下,表情痞痞的瞪着将U盘装入自己口袋里的女人,冷冷道:“不用藏了,我都看到了。”

江梅苦笑道:“城少可能误会了什么。”

“我有自己的眼睛,更有脑子,能看出也能猜出我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江梅企图辩解着,“我和这个孩子还有事,就不打扰城少了,先走了。”

“我有说过让你们走吗?”

江梅刚刚踏出一步,又被男人犀利的眼神逼得动弹不得。

陈亦城掏出一根烟,点燃,轻吐一口烟圈,似笑非笑道:“薛夫人是怎么认识这个小戏子的?”

江梅如芒在背,含含糊糊的解释着:“就觉得跟他挺有缘的,就想着聊聊。”

“聊聊也需要动用这么大的阵势?况且我看着薛夫人不像是聊天的,倒像是来威胁什么的。”陈亦城意有所指的对着她的皮包点了点手。

江梅心口一滞,急忙摇头,“城少真的误会了,我只是来和他聊聊,不信你问他。”

莫易卿瞧着女人不停的暗示自己,语气平常道:“如同薛夫人所说民不与官斗,你觉得你斗得过他吗?”

话音一落,江梅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的僵硬,她咬着牙,低沉着声音,“别忘了我可不是在跟你商量什么。”

莫易卿不置可否,道:“你当然不是在跟我商量什么。”

“你自己放聪明点,我并不是说来吓吓你,别用你的拳头去撞我的铁板,这种以卵击石的方法太愚蠢了。”

莫易卿斜睨她一眼,冷冷道:“世人的心理就是这样,永远都只会想着欺负比自己软弱的人。”

“你——”

“你很怕他对吧。”莫易卿继续道。

江梅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坐着一动不动的男人,别说她很怕他,只怕这个上流圈子都知道这位城少,谁敢跟这位小祖宗对着干?且不说他背后有陈燃陈家,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名大将军,谁敢跟将军斗?

“看得出你真的很怕他。”莫易卿径直走到陈亦城面前。

江梅心底隐隐的泛起不安,她觉得自己好像从刚刚开始就忽略了什么?

为什么这位大将军会跑来这里?

难道他们认识!

莫易卿抬起手轻轻的拍了拍陈亦城的肩膀,义正言辞道:“大哥,这位女士让你的小弟为她的宝贝儿子割一颗肾,都说结拜之后,同生共死,我若是少了一颗肾,你是不是也应该割一颗?”

“……”陈亦城沉默。

“……”江梅瞠目。

莫易卿继续道:“想来你也是会尊崇咱们昨晚上结拜时说的那些豪情壮语,跟我一起走吧。”

江梅急喘着粗气,她看着站起来的陈亦城,心口一慌,愕然道:“你们——”

“薛夫人不是要我的肾吗?走吧,这事可不能拖,免得被我叔伯知道了,你们薛家就麻烦了。”

江梅双腿一软,踉跄着跌倒在地。

莫易卿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面色苍白不敢言语的女人,语气犹如窗外的寒冷空气,他道:“就算我愿意给你,你还敢要吗?”

江梅怒不可遏般瞪着趾高气昂的男孩,长长的指甲陷入皮肉中,抵抗着她此时此刻忍无可忍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