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杨凌以前只是单纯的在军中有足够的威望,可那些西军出身的军将,私底下说点怪话,有点别样想法还是免不了的,可是杨凌这一次大杀文臣,这才让全军上下确切体会到,如今杨凌到底到了何等样的地位!

而这场战事,对杨凌又是何等的重要!

薛永这句话一说,指挥使就再无什么说得,策马而走,大声招呼麾下那些疲倦至极的儿郎。搜拢那些奔散还能用的女真鞑子坐骑,然后继续就道,一指挥儿郎,近两百里路程的奔袭,两场小规模却激烈的厮杀,疲惫之处,可以想见。

但是这个时候却没有任何人敢于稍有怠惰,喘着粗气就赶紧灌点凉水,朝嘴里塞两口干饼,弟兄们都在苦战,晋王就在背后,这个时候还不挤出最后一分气力,等到什么时候?

而且神策军儿郎自有一分骄傲,不管战局恶劣到什么程度,从燕地到这里,最后出来收拾局面,还是晋王和俺们!

薛永也掐着腰重重喘息两口,不耐烦的一摆手:“上马!前面有更多女真鞑子,你要真这般好杀,到时候就让你杀个痛快!”

丑脸甲士是神策军中不多的前常胜军出身中人,命比燕地汉民还要苦许多。虽然人人叫他小鞑子,他却是实实在在的汉儿,辽东那些熟女真部族里的奴隶。

完颜部生女真起兵与辽大战,辽东熟女真也曾在后作乱,辽人调集各部剿杀,常胜军前身也曾经参与战事,才将他解救出来,从此就吃了这碗刀头饭了。

他说得一口女真话,汉话却极不灵光,所以落下这个名字,本名反而无人知道。相貌丑恶脾气古怪,虽然能战,却赶不上十三杨得杨再兴那样的本事,杨再兴一副狗怂脾气,可但有战事,就用得着他。

小鞑子不是杨再兴这等临阵厮杀的天才,脾气不好自然就给打发到后路大营来,不过这厮在女真人手里受尽侮辱凌虐,解救出来之后但凡与女真鞑子战,就是不死不休!

马上就要在宜芳与女真鞑子死战到底,用人之际,虽然不待见这个小鞑子,薛永也懒得与他多计较了,小鞑子一脸倔强的站在血污中,看见薛永不耐烦的摆手,不做声的就翻身上马。

突然之间,他嘴里就冒出一句女真话,然后抬手前指,正向西方!

薛永抬头,数百疲倦的神策军儿郎也都抬头。西面宜芳所在的方向,烟尘冲天而起,卷动极烈。还有隐隐的哭喊之声,越过群山,直传到这里来!宜芳仍在厮杀!周泰仍死死的钉在那里!

薛永怒吼一声:“还吃甚鸟吃?都上马,俺们弟兄,正在那里厮杀!等着俺们往援!”宜芳战场,一片混乱,烟尘卷动,蹄声如雷。东翼杂胡,西翼蒲察乌烈部女真军马,都向两翼让开了五六百步的距离。

这个时候正乱纷纷的重整队列,将中央空出了一个巨大的空隙,而在这巨大的空隙中,数千被驱之填城的百姓正哭喊奔走,乱作一团,有的呆呆愣愣不知道如何是好,有的拼命就朝着宜芳城下涌去,更有的不知道从哪里涌起了勇气,就这样怒吼哭喊着随地捡起土石,就掉头向驱赶屠杀他们的女真军马扑去!

在这数千百姓卷动的烟尘当中,在一片黄蒙蒙的尘雾当中,就有数百顶如火焰一般跳动的红色盔缨,正是周泰所部,已经提起了马速,数百披甲铁面骑士,正伸出如林一般的马槊长矛,向着银可术所在大矗方向发起冲击!

本来在后屠杀驱赶这些南朝百姓生口的女真苍头弹压等辅军,这个时候也拼命朝着西翼让开,去与蒲察乌烈所部的女真军会合。整个战场中央,除了散乱的百姓之外,就这样完全敞开!

不管是东翼的杂胡所部,还是西翼的蒲察乌烈所部女真军,全都望向土丘之上的银可术大矗。他们敞开战场中央的空隙,就是奉银可术通过旗号,通过鼓角发出的号令。

而果不其然,城中杀出了宋军甲士,看这一往无前的冲击架势,就知道是那支让女真军上下头痛无比,从燕地到云内再到河东一直缠战到现在的南朝强军。

宜芳如此提靴可破的小城,就是有这支军马作为支撑,才抵抗了那么久,只要打垮了他们,宜芳城再稍稍花点气力。说什么也都打下来了!

什么时候银可术才传来合围的号令?蒲察乌烈所部几个谋克,瞪着银可术大矗咬牙切齿,死死攥住缰绳,胯下战马低声嘶鸣咆哮,就等着合围而上的号令,而杂胡所部阵列当中,那些下马列阵的杂胡仍然慌乱骚动的半天整理不好队列。

而须鲁奴所部的轻骑,却自须鲁奴以下,一个个都紧张的看着银可术大矗,嘴里干涩得仿佛吞了一口沙子也似,城中杀出这支军马,除了马蹄如雷滚动,马上数百骑士,无一人出身,无一人有稍稍迟疑退缩之势。

就如同一层层钢铁铸就的波浪一般,只是坚定向前翻卷!要是银可术传下号令,两翼合围,不知道已经损折惨重的部族子弟,与这支强军撞上,又要丢下多少条性命来!

须鲁奴口干舌燥,手心却满是冰冷的汗水,伸手想摘下鞍侧的骑弓,居然都滑了几下才扯出来,胯下肋骨已然凸出的坐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恐惧,喷着响鼻,四蹄微微颤抖,提不起一点战意来。

在须鲁奴身边,成百上千的杂胡骑士一边向着东翼方向移动列队,一边和须鲁奴一样,提心吊胆的等着接下来的号令,直娘贼的实在不想和正在战场中央,如铁墙一般横冲直撞的那支南朝强军对战!

而在土丘之上,银可术早已站起,双眼睁到最大,死死的看着那数百顶向着他涌动而来的火红盔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