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在站在小凳上将红绸系在芙蓉树的树枝上。芙蓉树上系了很多红绸,秋风扫过,红绸轻轻飘动,拂过云安在的手腕。

“姑娘,好了没?”烹茶扶着小凳,仰头望着云安在。

“好啦。”云安在转身,忽然看见肖允宸站在远处小径的尽头,正望向这边。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姑娘,还不下来吗?夫人等着你一起去大堂求签呢。”烹茶喊她。

“哦,这就下来。”云安在扶了烹茶的手,拽着裙角小心跨下来。

光尚寺里有一棵几百年的芙蓉树。即将出嫁的女儿会在树上系一条红绸,保佑婚事美满。

丰东有个规矩,即将出嫁的女儿要去光尚寺求一道吉签。

云安酒求到一支上上大吉之签,签文:宗庙享之,子孙保之。

“恭喜姑娘!”压枝急忙道喜。

“别瞎说……”终究是姻缘事,云安酒也有些不好意思。

孙氏和云安在也为她高兴。

“我也去求一签!”云安在手腕轻抖,一支签便掉了出来。她将签牌捡起来,看着上面的下下签有些不知所措。

云安薇凑过来看,读出签文:“则父母,国人皆贱之。”

她“呀”了一声,惊讶地说:“二姐,你可要听母亲的话,别干出什么国人皆……的事儿。”

云安酒瞪了云安薇一眼,忙说:“签文也未必准的。”

云安在再一看,孙氏、穆枢凌和几个丫鬟都眉心紧蹙。

“哎呀,我刚刚手抖了,不作数的。重来!”云安在笑眯眯地重新求签。她使劲儿摇晃签桶,心里默念:月老呀月老,我以前不信你,以后逢年过节给你上柱香。就给我一道让她们高兴的签吧!

“啪”一支签甩出来,清脆地落在地上。

朱红色的“上上签”三个字入眼,云安在松了口气。

云安酒急忙将签捡起来,念:“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君万事皆可成也。叔母,嫂子,是上上签!”

“好好好,大吉大利。”孙氏双手合十,笑得合不拢嘴。

云安薇小声念叨了一句:“抽两次哪儿作数的……”

一支签掉出来,云安薇急忙去看。只见上面写着:设虚,夜静水寒,鱼不饵。笑满船空载明月。乃中下之签。

云安薇愣了一下,急忙将签牌塞回签筒里,重新摇晃。又一支掉出来,云安薇有些紧张地捡起来,却见是一支下签:枯世一身,形单影支。

“什么破签,一点都不准……”云安薇嘟囔着将签牌塞回去。

知道云安酒和云安在都抽了上上签,孙氏十分高兴。至于云安薇,她并不关心。云安薇与云安在同岁,为了云安在说亲事,便顺就帮她说了亲。卫国公府出来的姑娘,纵使是庶女,亲事也不用犯愁,多少人家眼巴巴瞅着。

“枢凌,你们镇西可有这种习俗?”心情略好的孙氏问一旁的穆枢凌。

穆枢凌正望着月老发呆,她回过神来,说:“没有呢。镇西没有这个说法,倒是会在文熙河放一盏花灯,祈求一帆风顺。”

“这样,那你也去求一签吧。”孙氏拍了拍穆枢凌的手背。

她很喜欢这个儿媳妇,可是奈何儿子不喜欢……

“好。”穆枢凌跪在月老前诚心求拜。心里念着和云奉启的关系可以缓和。

她看着“不思旧姻,求尔新君”的签文有些怅然。

“不思旧姻”这四个字狠狠撞了一下她的心口。

过去者已逝,当不必再思念过去之旧姻缘。穆枢凌忽然明白也许在她和云奉启相处的这两年里,并非云奉启因为介怀而冷落她。也许,是她还没有放下……

看着穆枢凌手中的签文,孙氏也皱了眉。

“嫂子求的是什么?”云安在凑过去。

云安在愣了一下,难道在嫂子心里还惦记着表哥?她仔细瞧着穆枢凌的表情,心里越来越沉。

一时间,云安在又开始生起气。现在惦记表哥有什么用?难道就能掩盖当年楚家落魄时,她抛下表哥远嫁丰东国公府的事实?

云安酒忙笑着说:“依我看这是上上签,这是告诉嫂子忘记哥哥过去那两年的不好,从此以后啊重新开始,举案齐眉。”

穆枢凌便缓缓笑开,柔声说:“会的。”

不知道是不是穆枢凌的错觉,她总觉得下山的时候云安在好像在有意避开她,甚至故意疾走了两步,留一个背影给她。

云安在是生气。

一想到穆枢凌在自己死后,舅舅和舅母意外身亡,顾家从此一蹶不振之际抛下楚郁,她就没有办法原谅她。云安在怎么都想不到幼时那个总是跟在表哥身后的穆姐姐终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这两年,云安在试着无数次重新接受穆枢凌,哪怕是为了云奉启。可是只要一想到楚郁,云安在就不能不怨恨她。

如今知道穆枢凌心里还念着楚郁,云安在就更生气了。不仅为了楚郁生气,还为了云奉启。她不配哥哥对她好!

云安在真想问她一句:这国公府里的宗妇可做得舒坦?

“阿瓷?”

云安在好像听见楚郁在喊她,她吸了吸鼻子,不想再去想起过去的那些事儿了。她低着头匆匆往山下走,脚步猛地顿住。

她抬头呆呆看着立在山下的人,山下的人也在看她。

楚郁眉心紧蹙,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从山上走下来的小姑娘。小姑娘好像受了委屈,低着头逐渐走近。那吸鼻子的小动作,和呆愣时眼底的凝滞……

处处都是阿瓷的影子。

可是他的阿瓷早就不在了。

楚郁苦笑,“姑娘长得很像一位家人,是在下唐突了。”

楚郁微微颔首,侧身让开路。

秋日里的风向来不温柔,秋风从楚郁身后吹来,吹起他灰白的衣摆。楚郁便用手轻扶了一下衣襟,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有一根断指,十分突兀。

望着那节因为她而断的小指,云安在的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

落后云安在不远的云家人已经赶了过来。

“在在?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云安酒有些疑惑地问。

“风里有沙子,眯眼睛了……”云安在别开脸,用帕子使劲儿地擦眼睛。

楚郁猛地抬头看向云安在。

他忆起阿瓷小时候便是那样,总是偷偷的哭,哭了还不承认,每次都说风里有沙子。还要固执地躲开,不让他看到她哭的样子。

“表哥别看,丑!”她总是用手挡着脸,这样说。

他便敲她的头,轻笑:“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嗯?”

“楚郁……”穆枢凌脸色煞白,惊愕地望着楚郁。她的手微微发颤,再也攥不住捏着的帕子。绣着鸳鸯的帕子,因了一阵风,缓缓落地。

看见穆枢凌,楚郁有些惊讶。他便知道面前这一家人是卫国公府的人。他点了点头,没有回话。他总不会在她婆家人面前与她打招呼。

穆枢凌就在孙氏诧异的目光中回过神来,她慢慢低下头。

云奉启从马车里跳出来,催促:“再不回家要下雨了。”

他没上山,只在山下的马车里等她们。

听到云奉启的声音,穆枢凌心里猛地一颤。她在做什么?分明刚刚在山上的时候还下定决心以后彻底忘记楚郁,好好和云奉启过日子。可是……

可是她没有想到会在分别两年后重新遇见楚郁……

不,不能想他。

穆枢凌闭了闭眼,重新挂起笑脸扶着孙氏上马车。

云安在也没有想过在她变成云安在以后还会再遇见楚郁。她站在那里不想走,怕走了就再也见不到楚郁了。眼看着所有人都上了马车,只有她还杵在那里,她心里有些急。

“你说我长得很像你的一位家人?”云安在脱口而出,紧张地望着楚郁。

“嗯,很像。”楚郁又看了一眼云安在,心里想着倘若他的阿瓷还在,如今也会出落成这样的大姑娘了。

云安在愣愣看着楚郁,不知道再找什么话了。

“在在,你磨蹭什么呢还不上来?”云奉启又催。

“哥哥,就来!”云安在慢吞吞地一步步移向马车。

她舍不得。

以前楚郁在镇西,她在丰东。她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可是没有想到楚郁居然来了丰东!那份一直被云安在压在心底的想念就重新烧起来。

可是如今他就站在这里,她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小跑着过去摇他的手臂,撒娇说:“表哥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嘛?”

她不能告诉他自己就是顾瓷,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成。

“在在。”孙氏喊她,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份斥责。

云安在有些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车门关上,再也看不见楚郁蹙眉的侧脸。

云安薇轻轻笑了一下,说:“二姐姐,你都快要出嫁了,还是少和陌生公子说话比较好。又不知道人家是什么来历,若是被别人看见了嘛,恐怕是不太好。我觉得……”

云安在抬头,冷冷看她,“你能不能闭嘴。”

云安薇愣住了。云安在平时总是弯着眼角笑,在云安薇的印象里她就没发过脾气。

这……

云安薇再一抬头,就发现马车里的气氛好像不太对劲。云安在和穆枢凌都有一些……失魂落魄?

她竟然想到了这个词儿。

至于孙氏和云安酒也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云安薇有些迷惑了,她们四个人是怎么了?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