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莲花馆内的悠然与忙碌,交织成独有的风景线。

庭院中有十多株金桂,正是花开时节,昨夜的一场秋雨,将那缀于绿叶间,锦簇小巧的金色花朵洗涤得更加明艳,秋风拂过枝头,花香弥漫满院,点点玲珑飘落似雨。

内监和宫婢忙碌地穿梭在林间,都无暇欣赏这香花零落的静美,在那来去匆匆的脚步下,朵朵落花被无怜的踏入泥土。

弘历昨夜安置于此,今日又是太后寿辰,大早上奴才们要准备的事情就更多。

按照礼制,帝后都需焚香沐浴,然后换上礼服,前去给太后祝寿。

水雾氤氲的室内,甯馨浅浅闭着双眼趴在浴池边,飘浮在水面的长发遮盖了那白皙无暇的背,精心配制的香汤将肌肤滋润得如婴儿般柔软。

夫妻,若能在香韵缭绕里同浴鸳鸯,那会为恩爱更添情趣,可帝后之间要严守礼教,共浴被视为魅惑帝王的败德之举,在必需典雅庄重的皇后的身上绝不可能发生。

窗户并未关紧,还留着一条缝隙,当然窗外有宫婢把守,不会让旁人靠近窥视。

淡淡桂花香随秋风悄悄由窗缝潜入,轻嗅花香的同时,风的清凉亦随之入心。

其实,心,早已凉透。

即使昨夜依偎在那个温暖的怀里,即使此刻浸泡在这微烫的浴池中,那被刻意掩盖的瑟瑟心颤,也从未停止过。

轻轻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甯馨缓缓抬起眼眸,透过轻烟朦胧的水雾里,看到的只是捧着礼服前来的翠微,不知何来的失望让心更凉了几分。

“娘娘,时辰差不多了,小玉子已经在伺候皇上梳头更衣,厨房那边也已将早膳备妥。”翠微半跪在浴池边,刚才小宫婢弄脏浴袍,她才迫不得已取来一件尚未熏香的替代。

素手拈起落在浴袍上的桂花,甯馨静静地凝望了许久,眸中闪过一抹寒光,嘴角微微勾起,“以前皇上不喜欢桂花,可去年初冬时,居然吩咐花房培植金桂盆景,就连养心殿的寝室内也摆放了好些,甚至亲自剪花朵烘干。”

见甯馨神色有异,翠微谨慎地应道:“桂花之香绝尘远溢,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冬日在寝室内摆放金桂,想必是御医的建议。”

“御医?”甯馨冷冷哼笑,纤长手指轻轻一弹,桂花落入香汤的同时,她也起身站到穿衣镜前。“既然皇上喜欢桂花香,你吩咐两个宫婢去院中剪些新鲜的,煮桂花水为皇上沏茶,茶盏中也要放入桂花,不可过多,三朵就好。”

见甯馨走出浴池,一旁的小宫婢离开把窗户关紧,翠微也快速的为她披上浴袍,才转身出去交代小宫婢沏茶之事。

轻烟水气浮萦着曼妙身姿,浴袍紧贴着湿润的肌肤,甯馨望着镜中的自己,迷离的眼波能勾得人心荡神驰,双颊泛着如酒醉般的微红,细嫩白皙的皮肤晶莹剔透,此刻的她散发着妩媚的惑人之魅。

因为从小就自信有张美丽的容颜,所以才不屑以胭脂珠玉妆点;因为确信自己的身躯能让男人无从抗拒,所以才不在乎那些华丽锦绣的服饰。

可当她嫁给弘历后,方渐渐知道,并不是所有男人都看中红颜绝色,所以她以智慧相伴夫君,岂料在弘历君临天下后,竟将她的智慧视作威胁,夫妻离心,渐行渐远。

是应该把家族荣耀放下,学佩兰那样,只视夫为天吗?

幽幽闭眼,凄然一勾嘴角,她永远做不到。

“娘娘,刚才见欢子忙慌慌地跑来,也不知什么事情。”翠微顿了顿,又道:“不过皇上已经去了绿荫轩,早膳就摆放在那边。”

“今日是太后寿辰,只要不是大事,皇上都会暂时搁在一边,不用管。”甯馨说得轻描淡写,但心中还是疑惑,默了片刻,又问道:“今日学里放假,昨晚本宫吩咐过,让坚诚清早把永琏接来陪皇上用膳,可到了?”

“……二阿哥不肯过来。”翠微吞吞吐吐地说道:“清早,玹玗姑娘和大格格就去了洞天深处,所以……”

甯馨脸色微沉,虽然什么都没说,却将擦拭头发的棉巾重重扔到一边。

更衣完毕,甯馨先回寝殿梳妆,待她来到绿荫轩时,见欢子正跪在御前回话,方知毓媞已入圆明园。

弘历神情淡然,似乎并不觉得惊讶,问道:“现在谁陪侍在太后身边?”

“回皇上的话,想必是玹玗姑娘陪着。”欢子偷瞄了瞄甯馨,又详细说道:“辰时刚过太后就已入园,直接去了洞天深处,不过之前玹玗姑娘和大格格就已经在那边……”

欢子话未说完,又见洞天深处的小太监前来回话,说贵妃和仪嫔都已去太后跟前伺候,太后决定从洞天深处附近的小码头乘画舫,进牡丹亭顺流北上,从天然图画和梧桐院之间进入后湖,再由杏花春馆东面绕道万方安和。

弘历抬头看了甯馨一眼,搁下一口未饮的茶,说道:“那咱们就去万方安和候着吧。”

语罢,弘历便起身往外走去,对甯馨费心安排,莲花馆厨子从后半夜就开始张罗的满桌早膳,却看都没看。

乘画舫前往万方安和,毓媞选择的这条线路别有用心,且于子安在前去九州清晏之时,就已经遣内监去牡丹亭、天然图画、杏花春馆通知三位小主,让她们抓紧时间梳妆,然后在各自岛区的小码头候着。

这一路过去,雪翎、初涵、雅容会逐一登上画舫,加上专程赶来洞天深处请安的佩兰和思莹,待到万方安和时,众儿媳就都已随侍在侧,唯独缺了皇后甯馨,那“有失体统”四个字正好就能扣在甯馨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