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姚珊给秦可卿出的主意很简单,总共加起来其实只有两个字。

头一个就是“装”。装无辜,装不明白,装没感觉。任你百般暗示明示,就是不接茬儿,礼数做好,该怎么就怎么——这种事情,总要大家两厢情愿,总不能人家媳妇儿没有愿意,老公公冲上来用强的吧?就算贾珍为了美人儿再没脸儿,可也不敢越过这个线去啊。

第二个,就是要“避”了。避其锋芒,避过风头,避人耳目,避免接触。反正,有那个想要“富贵”、“美人”兼得的胡萝卜吊在头上,就不用害怕贾珍不乖乖地该做什么做什么。

她简简单单地说了这两个字,便不再说,静坐喝起茶来。那秦可卿蹙眉深思了一刻,原本愁云惨雾的表情便豁然开朗了起来,高高兴兴地拜谢了姚珊,欢欢喜喜地恭送了她出门。倒是让姚珊心底略略惊诧了一下子了。

她一面缓缓往自己的小院子里走,一面暗暗觉得好笑。果然之前猜测的没错儿,这秦可卿入戏尚浅,倒也还真是有的救。

想来虽然那贾珍长得不错、家世说出来也很吓人,但是,秦可卿既然身为昔日的太子之女,这种程度的男人,显然并不是没有见过。姚珊这些天来观察加上猜测,发现,与其说是这位秦美人迷上了贾珍的人,还不如说她是看在他的身份地位上,为了安身立命,顺便帮她老爸成事。这么着,才会既不敢得罪贾珍,又会满心羞愧,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了。

说来也惭愧,姚珊虽然知道最后废太子多半仍是不能成事,而宁国府因为想要“锦上添花”不成,反而因此获罪,也是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只是,这一切不过是因着她对原来剧情的熟知,和她自己的推测,已经过到了现下这种光景,谁又知道,未来真的会怎么样呢?毕竟,原著里,尤氏可没有儿子,黛玉的庶弟也没有活下来。而现在,因为她这个变数,这俩小朋友在各自府里活蹦乱跳,谁知道,以后,又会有什么造化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一切真的按照原来的套路发生了,她也是不能说的——说了也没有人信,还有可能被当成“中邪”了关起来,倒不如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最为稳妥。所以在事关秦可卿这种比较敏感的事情上,她虽然出手,也留着一定的余地,端看她自己的造化如何了。好在秦可卿是个聪明人,姚珊不过这么轻轻点拨了几句,寻常人听了,不过是个一头雾水,这秦妹妹却能举一反三,耍得贾珍团团转不说,还愈发在宁国府混得风生水起了起来。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姚珊走回了院子,又见到尤氏在垂泪,她有心安慰几句,又不太好说的太透,恰好乳母抱了贾苏过来,她趁机接了过来,抱在尤氏身边用了心拿贾苏日后如何如何说事儿,细细开导,便也就帮着尤氏过了这个茬儿。

待到吃过了晚饭,看看地尤氏已经跟着没事儿的人是的了,姚珊暗暗松了口气,又略说了几句话,见时候不早,便也就告退回了自己的房里。

虽然说了半天,口水都快要说干了,但是她心中却是一点儿厌烦都没有,反倒还挺高兴的。毕竟对她来说,这不是原书里的尤氏,更是一起度过了几年时光的大姐。她的心性如何,姚珊最是清楚,再说了,所谓“为母则强”,只要贾苏好好地长大,将来总是有法儿可想的——宁国府的事儿,说到底,她姚珊还是个外人,最多也就只能尽力提点提点,具体要怎么着,还是要看他们母子的能耐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对她的这位大姐姐和她大外甥,还是十分有信心的,总之,定要尽力帮着他们不会落得像上一世那么凄惨也就是了。

次日起来,照旧是跟着宝钗、三春一处儿,学学规矩,做做针线,侍弄侍弄花草药材,一天便也很快就过去了。

之后,秦可卿倒是来请了姚珊她们几次,或是逛逛园子,或是有什么新鲜的吃食,或是新鲜玩物儿,都是可着姚珊几个来“孝敬”。她每隔个几天就来一回,每回来都兰麝馨香、环佩叮咚、欢声笑语的,倒是让充作暂时教习堂的姚珊的那个小院子里空前热闹起来。

虽然说是来找她们几个姐妹的,做出的模样也是挑不出来什么,但是,大家都看得出,这是冲着姚珊来的。

宝钗素来是个沉稳的,见了这个只看了姚珊一眼,抿嘴一笑,倒是什么都没有说,三春里头,迎春是个老实的木头疙瘩,从来不多说话,惜春还小,不过每日来半日算是充充数儿,又是个喜静的,对这些事儿上一向不上心,故此也没有什么说的。只有探春,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纪,性子又活泼,如此了几回之后,便忍不住开口问道:“姗姐姐,你几时同蓉儿媳妇这么要好了,看看她一口一个三姨叫的,倒是比我们几个先识得她了的都亲了。”

她素来是个直爽磊落的性子,也会说话儿,故此,这话就是用这半开玩笑的语气当着秦可卿的面儿说的,姑且也算成是个打趣儿的样子。不过,想来众人心中都有此疑问,满屋子人,竖着耳朵听的,不知道有多少。

姚珊心中明镜儿似得,知道这事儿可大可小,全看她们怎么回答了。这探春不愧是个元春之后最拿得出手的“春”,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便如此大有深意,倒也真是不敢让人小看。不过,对于此,姚珊倒是淡定得很,怎么说两辈子加起来也是活了二三十岁的人了,还不至于砸到这小毛丫头的手里。

故此,她微微一笑,随手放下手里绣了一半儿的锦帕,戳了探春一指头道:“三丫头这是眼热儿了,来,来,来,这是可卿昨儿送来的冰糖蜜桔,快给你拿去,省得烦着我。”

她一面说一面从小柜子里把那罐子蜜饯翻出来塞进探春的怀里,探春吃了一惊,露出刚刚脱落的两个门牙来,看上去十分呆萌——她本就是因为换牙吃不了这种东西,哪里料得到姚珊忽然来了这一手“偷梁换柱”。

眼看着她因为这一罐子从天而降的原本她最喜欢的“酸酸甜甜”的美食,正在那里苦恼着怎么弄,偏偏秦可卿还加油添醋地上赶着赔礼道歉:“这都是媳妇儿的不是了,原想着三姑姑说不喜欢吃这又甜又酸的东西,居然就偷懒没送来,真是该打,明儿就让瑞珠给您送两柜子来。”

探春忙摆着手,连连谢绝,看着她苦着脸的样子,一屋子人早就笑翻了。便是有人看出来姚珊避重就轻,倒也没有人再问了。

更何况,秦可卿早就造好了舆论,说是“全赖尤家三姨妈治好了她的病”,自此,这事儿也就再没有人提了。

秦氏照旧没事儿就来找姚珊闲坐,既能联络感情,又能博了个替尤氏辛勤招呼侍奉“长辈”们的美名儿,更妙的是,恰好她就避开了可能跟贾珍接触的时间——没看我陪着姨母、姑母们呢嘛?滚一边儿呆着去吧您……

如此,笑着闹着、玩着坐着,日子便过得飞快,从夏至冬,倏忽而至。待选的日子总体说来风平浪静,无聊至极,姚珊几乎要闲得长草来,这一日尤氏忽然满面春风地找了她来,说是要她帮着操办个小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