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军的中路军——也就是我所在的一中队,进展得很顺利。从分头行动之日开始,在尼布楚赤道上已前行了十二天,历程近二千公里。在陈琪那无赖的G式魔眼帮助下,我们取得了比北路和南路大得多的成果,只在那次强攻东区巨炮信息联络中心时损失了部分队员,其余时候完全是无接触作战。敌人数量少时用少数人显形诱敌,然后小组协同点射远距离攻击;敌人数量太多或遇到较大规模工事、基地时,陈琪便召唤中子弹来帮手。初看她威风凛凛地表演着施展禁咒的女魔法学徒模样时,我还为其风姿所震撼。可再好的事也不能多,这种威风壮烈的场面反反复复地看过二十多次之后,所有人都变得麻木不仁了起来,全员升华到视核弹如浮云,核弹轰于面前依旧能谈笑自若的层次。

离集结点还有不到一百公里的路程和三天的时间。四爪蜘蛛已经逐渐损坏得不可复用了,全队开始徒步前进。照目前形势来看,这将是个比较轻松的结尾。我早想着能从四爪蜘蛛狭窄的座舱里解放出来了,哪怕走路也不要紧。因为我们毕竟是在赤道线上行军,而G式制服不是装备完善的耐压宇宙服,里面没空调板,闷在四爪蜘蛛里可要热死人!

行军三五天后,在四爪蜘蛛里的家伙们就纷纷脱得能有多少就有多少,陈琪再怎么禁止也禁不掉,只有她一人还穿着G式作战服挥汗如雨,因此每次遇敌只有她下来得最快。在她的身上,我深刻地认识到了什么叫能者多劳、忍者无敌。我一开始还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等着瞧陈美女什么时候原形毕露,多过了几天之后,逐渐开始觉得原来自己对她并不完全了解,起码是认识不够深刻。

徒步行军了五个小时,天色虽不晚,前面却是一座大山。尼布楚上的原种生物极多,许多貌不惊人的家伙竟有极其狂暴的攻击欲望,几次暴起袭击时甚至把四爪蜘蛛都扑倒在地。以我们大部分人只能隐形二十二分钟的实力,陈琪也不敢冒险越夜过山,于是吩咐就地休息了。令人欣喜的是,这里居然有温泉。

这次我又抢到了首先站岗值守的差事。倒不是我不想立即跳进温泉里洗去风尘或思想境界当真高到了自己的官阶那种水准,而是怕人多眼杂时给人认出自己虽然普通却知名度并不小的相貌。想想看吧,每次露营休息,我都是站得笔挺地帮大家守望,等大家都吃饱喝足洗干净了才悄悄找个地方去洗洗,回来后吃点残羹冷饭。搞得我现在都分不清楚,我跑来受这种罪,究竟是为了看护陈琪而来,还是为体验下级官兵辛劳而来,抑或纯属皮肉发痒自己没事找事巴巴地跑来找罪受的。

牢骚归牢骚,我还是只有忍受这个事实。既然已经忍了十多天了,不在乎多忍几天。脚踏实地的感觉也确实与在共工要塞那种虚假星球上的感觉完全不同,偶尔苦中作乐,感觉这些天并非全无收获。

守了个把小时,换岗的人才姗姗来迟。我已经站得一头是汗了,连忙往山上的温泉跑。找了个极僻静的角落,连G式作战服也来不及脱便跳了进去。刚刚感受到了高温泉水的侵骨爽感,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我面前,疑惑地问:“傻瓜,你在干什么?”

这却是一中队里我最讨厌的一人:真宫寺司!也不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以我对他的一贯看法,他对一般小兵是没什么兴趣的,或者说有一种骨子里带来的对下层人民的看不起。不过他当了几年的下层人民后,似乎这方面有所转变。我本以为不理睬他,他自己就会大声耻笑着我然后离开,不料这家伙却死赖着不走,继续问:“你是什么人?我早看你很奇怪了,一直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敌人的奸细?”

我终于忍不住,反讥道:“你才鬼鬼祟祟呢!泡太久脑子进水了吧,费里亚有人类的间谍吗?”

“洗个澡制服都不脱,还戴着眼镜和面具,相当可疑!”

“有男人在旁边,人家不好意思脱嘛!”

“靠,今天遇到变态了,大伙都过来!”

他这一诈唬,岩石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水声,跑过来一群男女。这十几天的赤道作战中,大家都给热得昏天黑地,而且本来又在军中,男女之防迅速变得不是那么严密了,兼之天**好洗澡的和族人不少,男女混合洗浴迅速普及到了见惯不惊的地步。要不是我怕给人发现真面目而总是独自行动,早已过够了眼瘾。可惜这次送上门来的眼瘾却无福消受——过来的是大胖和其余几个不认识的女人。我见势不妙,边叫喊:“干嘛,想打劫啊?”一面东瞅西瞅,想找地方逃跑。

可惜,给围在水里了,步子简直迈不动。尤其是几个****女人围在旁边,我简直是冲也不好冲,推也不敢推,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大胖走到我面前。他端详了我一会,非常肯定地说:“这哥们一定是站岗站久了,脑子秀逗了,穿着制服和面具,眼镜都不脱就跑来洗温泉。大家都来帮一把!不知是什么缘故?最近队伍里经常出现记忆力下降,变得阿里布达的家伙,咱可不能看着这些兄弟们下火坑啊。”

在大胖的自作主张和积极带领下,我迅速给紧紧围住,不由分说地扒了个精光。在这个过程中,我忽然想到了被莽汉**的少女,感到了一种有生以来最深入骨髓的耻辱感。扒完了之后,我这个受害人双手捂着脸蹲在水里,呜呜地哭道:“你们这些混蛋,我要把你们告上人权法庭!”

忽然我从手指缝里看到大胖打了个手势,那几个女人都回石头的另一边去了。他又上下左右看了我一回,伸手过来扳我捂在脸上的手,给我死死捂着不放。真宫寺在一边发话了:“黄大将军,怎么你会跑到这个地方来?”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抬脸微笑道:“黄大将军?是在叫我吗?哎呀,我虽然姓黄,但是并不是什么大将军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星际机枪兵罢了。”

“当面撒谎!”大胖叱道:“你当我们的眼睛都是瞎的啊?你不是黄二是谁?”

“我不是什么黄二啦,在下可是家中独子,排行第一的。”

“那就是大黄?我知道黄二的底细,他也有这个外号的,别蒙我们了,招了吧。”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啊,不会你们把我当成伟大的宇宙领袖之一,黄而一级上将了吧?”我眨巴着眼睛说:“我知道自己跟他长得有一点点象,但我不是黄而啊。”

“那你是谁?”

“在下排行第一,名字也是因此而来,叫做……黄易。”

大胖和真宫寺一起骂道:“呸,别说面貌一模一样,就冲你这给当面拆穿了还装傻充愣死不承认的鸟样,就非黄而本人莫属!”

“我说过了,在下名叫黄易,不是什么黄而啦。”

“还装!”大胖大吼一声,忽然乐呵呵地拉住了我的胳膊:“不管你怎么来的,在一起真好,真宫寺你说是不是啊?我们那边还有清酒和美女做伴,同去吧。”

这哪里是邀请,简直是绑架!我给他俩一人一个胳膊地倒架着过去了。那几个女人好像不认识我,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大胖招呼她们给我倒酒,不住地说:“这是我的老乡黄易,以前也进过少林寺,因为不受戒律被逐出山门了,不过我俩的感情还是很好的,哈哈!”

他肆无忌惮地毁谤着我的名誉,我也只有干瞪眼。喝了几杯,忽然听到水声响,一个人从另外一边下水过来了。我立即警觉,低声问:“是谁?”

“是松田啦,她刚才感到有些不舒服,这才回来。”大胖对着雾气中的那个纤细身影问道:“感觉好点了吗,要不喝两杯?酒是解毒药,什么病都管好!”

“谢谢,那我试试吧。”松田静慢慢地从雾气中走了过来。稍稍有些令我失望的是,她的身体上围着浴巾,而不象其他女人那样****着。大胖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哈哈大笑道:“松田还是害羞呢,哈哈,哈哈,其实有什么。这次任务快结束了,下次再执行时,她就会很放得开了吧?”

松田静走到了水边,一面给自己倒酒,一面很稀奇地看着我。她看了我好久,以至于我都奇怪了起来,究竟我是不是已经变得她认不出来了。过了许久,她才呀地一声惊叫,双手捂住了本来便没有外泄春光的胸口。大胖连忙说:“害怕什么,都是当年的兄弟,不是外人啦,不要怕,过来喝吧。”

真宫寺也半真半假地劝了她几句,方才把她劝过来。不料她过来却坐在我身边,让我觉得大不自在。喝了两杯,她忽然以低若蚊蝇的声音问:“不是做梦吧,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现在就在我身边?”

“我叫黄易,不是你们想象的什么黄二啦。”我压低了声音,还在抵死狡赖。

“真的象梦一样。”松田静瘦削的肩膀忽然颤抖了起来:“那个……那个……”

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忽然袭上我心头:她不会是要在这种地方向我告白吧?那也太扯了。人多眼杂,又处于一种无遮大会的状况之下。如果让陈琪知道了,说不定中子弹立即就会降临。我的脑中顿时掠过了“浴巾大作战”等一系列澡堂香艳故事的经典片断,觉得自己有必要闪开一点,让她陪大胖聊天好了。正想着,忽然松田静站起身来,坐到了池子的台沿上,有些抱歉地说:“泡久了,有点晕。”

“再喝两杯!”大胖很豪爽地举起瓶子给她倒满了,说:“就是要这种晕晕的感觉才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才是完美人生!”

“大胖。”我斜眼看着他说:“你当真是信佛的吗?信的别是欢喜禅吧?”

大胖立即搬出了“酒肉穿肠过,佛在我心中”等打机锋专用语与我斗口。没对得几句,忽然对面几个女人都惊叫了起来:

“静,你怎么了?”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这个怪人欺负你了吗?”

“混蛋,在公众场合敢作出这样的事来!”

几个女人都义愤激昂地向我冲来。我和大胖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向松田静看去。只见她浴巾的下端,也就是覆盖住小腹的那个位置忽然出现了大滩的血迹,就似……就似刚刚被人**过一般。而刚才坐在她身边的是我,坐了没两分钟她便很不自在地上去了。对于任何一个经验主义挂帅而不能以物证断案的法官来说,嫌疑犯都非我莫属,罪名当然是在公众场合公然猥亵奸污少女云云。

可我什么都没有干啊,不可能说了一句没内容的话便坏了她的贞操吧?!

大胖伸手拦住了两个气势汹汹想要撕扯我的女人,一面问:“松田,你怎么了?”我也慌了神:毕竟陈琪就在这队伍中,如果闹大了给她来断案,恐怕会更加极端。松田静却垂着头没有答话,让我们更加惊惶失措。忽然间,我注意到她的手指缝间正在不住地滴下红色的液体。跳上池沿一眼,她酒杯里的酒,竟然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这不是闹鬼的时候。出生入死多时的我此时已稳下了心态,撩开她的垂发一看,她的鼻子正在源源不断地流出大量的血,是这些血流淌到了下面的浴巾处,造成了那种错觉。正在此时,她终于身子一软,倒在了我怀中。可这并不是澡堂大作战的标准版本,她的鼻孔、嘴角正不断地淌出血来,流量还颇大。我环顾了一圈,厉声对真宫寺叫道:“快去拿东西来紧急救治啊,还愣着干什么?!”

忙乱了好一阵,再加上大胖拍胸脯的证明解释,终于把我的嫌疑洗脱。大家都匆匆起身,把松田静抬到了一处平坦地方救治。我看了一会,不得要领,走到一边给大胖发了根烟,闷闷不乐地抽了起来。大胖诡笑着看了我一会,说:“松田一直很喜欢你,大家都知道。”

“唔。”

“在你爬得那么高之前就是那样了,无论是少尉还是一级上将,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

“这时候对我说这些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

“是我多事。”大胖忽然有些黯然,说:“看着她,总觉得好像就是年少时自己的一个翻版。我当时也曾喜欢过一个女孩,始终不敢开口。烦闷起来,就天天晚上骑单车在少室山上鬼旋。可直到六六年上三星,始终没有开口。到现在她还完全不知道。”

我冷冷地说:“或者象我这样,明明知道还装作不知道吧。”

“那完全可能啦。”大胖淡淡一笑:“我也不知对你说这些干什么,但总觉得该为她做些什么才安心似的。”

我警告道:“这是在军中,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是,是,大将军,你忌讳还真多。”

我们并排坐着,闷头抽了两根烟后,真宫寺走了过来,说:“急救措施已经搞完了,现在只需要看护看护就可以了。你们如果有心,轮流看护一下吧。恶魔女一早肯定又要催着行军,光靠她们几个一夜不睡的看护也不行啊。”

大胖点头答应了,我则充耳不闻。过了两分钟,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我跳起身来就向真宫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在草丛中穿行奔波,很快找到了那家伙的位置。他听到有脚步声过来,慌成了一团,然而仍旧给我抓住了现行——地上有来不及丢掉的针管和药瓶。我捡起来一闻,冷笑道:“大少爷,这你怎么解释?我可是搞这个案子起家的。随身携带并吸服低含量天使之泪?”

“你听我说,我会解释的。”

“这又是什么?”我从地上捡起一个药瓶,看了半天还是看不懂上面的分子式。真宫寺主动老实交代说:“是抗辐射药。”

“什么?”

“天使之泪和抗辐射药合用,可以有很强的抗辐射效果。在雷隆多上我就开展过这方面的研究,但想不到是自己最先进行肉体实验。”

“为什么要这么做?”

真宫寺没有回答。我伸手在自己的G式制服上摸了摸,又伸手在他的制服上摸了摸,忽然一种极强的不祥感涌了上来,厉声喝问:“为什么你只悄悄地一个人服用?”

“并没有想到这次批量生产的G式作战服个体差异会那么大,我的制服碰巧就是抗辐射能力很弱的,幸亏我事先带了一些这种药品,但也只够我一人使用。”真宫寺昂起头说:“黄而,咱们把话摊开说。我知道你一直讨厌我,我还讨厌你这种暴发户呢!在你的好恶判断下,你自然是希望我能够把这些东西让给你喜欢的松田用。但你没有资格那样要求我,没有任何资格要求我放弃自己的生命健康,把希望让给她。我的性命比你的私心重要。”

我竟然给他驳得哑口无言。瞪了他好一会,觉得许多话自己都已无资格说出口,只得转身离开。回到驻地,头脑中烦思缠绕,许久睡不着觉。好容易眯了一会眼,忽然给人接近的感觉惊醒。睁眼一看,大胖走到了我的身边,说:“松田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我犹豫了好一会,才起身到她那边去。松田静正半躺在草坡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空。见我来了,展颜一笑说:“刚才真是给你惹麻烦了。”

我随口安慰道:“没有什么,现在好些了吗?”

“好些了,不要为我担心。我是学医的,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哦,那就好。”

“你看,这就是尼布楚的天空。”松田静忽然伸出手来指着漆黑的夜空:“那是五星河行星,共工要塞在哪里呢?”

“太小啦,又不发光,看不清楚的。”我瞧了好一会,赞叹道:“异星的夜空会如此美丽——真奇怪,都来了这里十几天了,我还是第一次注意到看这里的星空,差点就错过了。”

“看到这么美丽的星空,就觉得哪怕是此时便死去也无所谓。这一生已经无所遗憾了。”

“松田,你在胡说什么?!”

“对不起。”松田静垂下了头,忽然剧烈地抽泣了起来:“可不由我不这样想啊。如果我能就在这里无知觉地死去就好了,死在我喜欢的人怀里就好了!可是,我多半还是会痛苦地活着吧。我的记忆力已经明显下降了,前天执刀时,十五岁时就会的步骤竟然好半天都想不起来!内脏也有出血,子宫受到了很严重的辐射,恐怕这辈子是无法生出健康的孩子了。我才二十二岁呀,你说我该怎么想!”

我只得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劝慰道:“一切都会好的,不要太担心了。我向你保证,回去后尽一切办法给你最好的治疗,一定会完好如初的。”

我很清晰地感觉到了松田她心中的无奈苦笑。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实在太了解了,深知所谓完好如初完全是痴人说梦。但她仍然很坚强地压制住了自己的悲哀,对我说:“谢谢。”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特别在顾忌着陈琪的存在,并且清楚地了解她话中关于“死在喜欢的人怀里”所指者的情况下,说什么都嫌犯忌讳。正在苦恼无话时,大胖过来了,说:“陈大队找你。”

我无可奈何地对他伸出了中指,做出“你这龟孙子又把我卖了”的手势。大胖不紧不慢地说:“这是我的职责。”

这一路走来,难得看到陈琪的休闲打扮。她似乎一直是套在G式制服里的套中人,以至于我看到穿着浅色衬衣的她时,竟然呆了一呆。她看了我一会,问:“是你?”

我走进了她的帐篷,说:“没有三杠四星就不认人了?”

她有些不满地说:“听说后方开发出高清晰彩色触觉点阵处理器了,到时候我去换一个,免得你整天嘲笑我。”

“算了,别折腾了,这次回去之后尽快换回原先的眼睛吧,太可惜了。”

陈琪微笑了起来,起身过去把帐篷的帘子拉上,坐回来说:“真没想到,当时你鬼鬼祟祟地就是要跟我一起来啊,一路上还不露声色,真是服了你!想不到你还是这样一个可以值得女人依靠的男人呢。”

“不尽然吧。”我摇了摇头,说:“最初确实是为你而来,不放心你。但看了两场战斗后,我就知道你没有任何问题了,这种作战才是你的世界,你的天下。那之后,我就是为自己而来,为自己而战了。”

陈琪笑嘻嘻地问:“这算是表扬吗?”